日頭斜斜落在方桌上,時間久了,自帶着暖意。
有重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紀無的勸說。
他不滿瞪了一眼。
“王爺,他們已經出了城”。
謝辰陽心不在焉點點頭。
紀無給了他一個難題,一個他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難題。
當仇恨生了根,要再想僅憑幾句話就讓他徹底消除,就像是笑話。謝辰陽知道,紀無更知道。
那些擡頭望不見日月的日子,還曆曆在目,他似乎得不到什麼好運,頂着龍子的命出生,卻從沒有過過一天龍子的日子。
從他記事起,宮中的人都很怕他,那時他隻覺得孤獨寒涼,又陰又潮濕的房間裡永遠有着黴味,每日前來送飯菜的小太監稍稍态度好一些。
在他苦苦哀求下,才得知這一切背後的緣由。
母親的地位卑賤注定了他是帝王家的污點,隻不過帝王家污點多了去,他隻不過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罷了,能被生下來已經足夠命大,隻要他老老實實就在冷宮裡,苟且到大應該也不是多難。
但一切都變了。
他還是無意間得知自己還是得到過一絲溫存時候起,就開始變了。他出生後,母親帶着他活得十分艱難,奶水清淡又稀少,他倒是很乖,很少哭鬧,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才會像貓一樣哼哼,母親便用自己的血喂他。
效果出奇的好,他安靜了下來,也開始日漸健康長大了。
後來,他開始跟着吃那些馊了的飯菜,當然,那時他并不知道那是馊的味道。
母親在他的記憶裡太過于模糊了,根本記不得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就連模糊的印象都是靠宮女太監三言兩語的描述拼接而成的。
要說有什麼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允許有人可以踐踏她。
後來,宮裡時不時出現離奇死亡的宮人,有人猜想是他,但看他瘦瘦小小,再加上他寡言膽怯的模樣,那些猜測變得更是飄渺。如今他已經是赫赫有名的辰陽王了,可這樣的事還是在發生。
細究之下,竟都和他能扯上一點關系。
他至今還記得,他那個名義上的父王眼神裡有多麼的厭惡和嫌棄。當然,他也不再是年少不知事的小孩子,還會糾結于父親的疼愛,他要得無非就隻有一點。
就是,自己身心愉悅。
可他似乎自己都沒有發現,這麼多年來,他的快樂屈指可數。
謝辰陽拉回走遠了的思緒,眼前的好友清晰實際,他長籲出一口氣。
“我回不去了,紀無。”
紀無維持着動作,眼底卻止不住的震顫。他做了太多年的人,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個神啊,哪來這麼多七情六欲、傷春悲秋,相比之下,似乎謝辰陽比他看的透多了。
罷了,都是個人因果。
“同光已經去宓縣了,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裡?回敦煌嗎?”
紀無松開搭在一起的手指,眉頭還是鎖得很緊,隐隐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怎麼都推算不出來,倘若連他都無法推算的,那就隻有舒酒那個姑娘了。
謝辰陽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道:“下一步,也倒是沒有想好,要不你邀請我跟你一道走走。”
他生就一張笑顔,說起話來嘴角不自覺都是上翹的幅度。
謝辰陽哼笑一聲,起身就往外走。
“不是要同我一道?”
聽這聲音,他已經在下樓梯了,紀無招手幻化出一隻靈蝶,順着窗檐飛遠了去,他才笑呵呵地喊了一聲“别催。”
齊妩跟在馬車後跑了一段,車裡的人似乎也存了心,那速度忽快忽慢,讓她既看得見,卻根本無法追得上。
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距離,她腳上的鞋破了洞,露出了裡面的已經浸了血的羅襪,一絲不苟的發髻也松松垮垮,搭配着她疲憊的面容,真的是十分狼狽不堪。
紀無圈起手指,饒有興趣的調整了坐姿。
他這動作,謝辰陽可實在太熟悉了,又要擺弄神神鬼鬼的一套了,“又要看誰的姻緣了?”
“你的啊。”
紀無見過太多謝辰陽身邊的女人,但幾乎都是一面而已,唯獨這個齊妩,他掐着手指算,約莫見了五六七八面吧,更何況還是一個這麼癡情的女子。
“辜負人家心意的人,可是要下地獄的。”
謝辰陽眼神都沒有多給他一個,翻看着手中的書卷,嘴上調侃到:“那不必替我惋惜,我早該下千萬次地獄了,到時候你和同光來救我就行,我吃不得苦。”
紀無從水鏡中看完了齊妩的命運,隻字未提,反而是轉過身子正對着謝辰陽,認真看了他好一會兒,“你覺得,同光......”
“他會去救我,不必問,你也會,因為神愛世人。”
紀無大大翻了一個白眼,“我要說的是,同光和舒酒,你怎麼看?”
話音剛落,馬車蓋角挂着的銅鈴響了一聲。
“叮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