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紫茶茫然擡頭,望見一隻雪白仙鶴叼着糖葫蘆在她頭頂飛來飛去,雖不知其來處,但這模樣瞧着眼熟,“這又是天師送的?”
奚華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聲張,小聲告訴她:“這是那枚鶴簪變的。”
紫茶瞪着靈鶴,不滿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靈鶴松口把第二串糖葫蘆砸在地上,又叼走她手上僅剩的那一串。
“可惡!有本事你别變回來!”紫茶一腔怒火無處發作,氣得跺腳,踩扁了幾顆糖葫蘆。
靈鶴真就沒變回來,張開雙翼淩空而上,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夜空中飛去。
“飛走就飛走,就當是還給天師。”紫茶勸說小公主别去找它,反正想找也找不到,眼下去绯雲湖要緊,她們還要去畫舫上聽曲。
奚華清楚戌時之約,不想讓嘉陽公主等她,也隻好暫且不去追尋靈鶴了。
兩人朝慶明坊大街盡頭走去,街上人來人往。被很多雙腳踩過之後,此地哪裡還有遺落的糖葫蘆,它們早已變成了模糊的血肉,沾滿了塵泥。即便有路人低頭看,也看不出眼瞳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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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初時分,奚華到達绯雲湖。
此地雖是慶明坊大街盡頭,夜市卻在此達到極盛。臨湖大小酒樓燈火輝煌,樓上樓下人聲鼎沸,湖畔遊人絡繹不絕。許多人都是為绯雲湖畫舫而來,哪怕不能登船遊賞,也擠在岸邊羨慕地觀看。
諸多視線聚焦處,一艘富麗堂皇的遊船停在岸邊,其上張燈結彩,懸燈百盞,光影斑斓。
奚華挽着紫茶經甲闆登上畫舫,透過帷帽依稀可見,甲闆上繪有五彩祥雲,雙腳踩在上面似有漂浮之感,仿佛登臨夢幻仙境。
畫舫上洞箫數縷,管弦疊奏,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諸多富家子弟在船頭遊賞閑談,亦不乏有嬌俏女子憑欄哄笑,其中有個喚作萋萋的,妝容最是妩媚妖娆。
奚華走完甲闆最後一步,剛要登上畫舫上,船頭三五人争先與她攀談:“玉聲仙子可叫我們好等。”
“認錯人了,誰是醉音坊歌姬!”紫茶冷聲呵退示好之人,沒給他們一絲好臉色。
那幾人讨了個沒趣,悻悻而退,引得旁人發笑。衆人為新登船的美人讓出一條通道,眼神卻久久停在她身上。有人埋怨那帷帽礙眼,擋住了一張如花似玉的面龐。
奚華一路不曾言語,緩步跟随紫茶去艙中尋找嘉陽公主。到了事先約定好的專屬席位,繞過一座落地屏風,雅室之内空無一人,兩張黃花梨木扶手椅上鋪了軟墊,軟墊光潔如新,尚無一絲落座痕迹。
“幾時了?嘉陽姐姐還沒有來。”奚華低聲問。
紫茶正想請小公主先入座等候,她出去找人,看是不是錯過了。屏風外忽然有人說:“好巧,沒想到小公主也愛畫舫聽曲,我與小公主可算是意趣相投。”
這聲音很耳熟,奚華萬萬沒想到會在此地遇上國公府的朱轶,她當即挽上紫茶想要離開,朱轶卻到到雅室口子上,側身輕倚着屏風,以一把折扇攔住去路。
“小公主請留步,我方才遇見畫師謝煙,他封筆多年,今夜居然肯破例為我畫幾筆。”朱轶展開折扇,略帶炫耀語氣,“若不出意外,折扇上寥寥幾筆,才算是謝煙真正的封筆之作。若公主喜歡,我願贈予公主。”
奚華對他口中說的謝煙略有耳聞,聽說他深居簡出,沒想到居然也在這喧嚣之地。她透過面紗掃了一眼折扇,扇面上飄着一抹流雲,和雅室屏風上的山水,倒有幾分相稱。
“故意戳人痛處,不是君子所為。稀世名畫世子自己留着欣賞,别往小公主這裡塞,沒用,傷人。”紫茶推開折扇,執意要帶小公主離開。
朱轶本不覺得有什麼,經她這樣一說,倒真像是自己言語有失。他将扇面疊攏,搬出另一套說辭:“也罷,不提此事。小公主是第一次來嗎?醉音坊的畫舫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一旦登上畫舫,就要等到夜戲結束方可離開,否則便是掃人興緻,會遭船上所有人記恨。”
“那又如何?醉音坊的破規矩,還管得住公主不成?”紫茶着急離開,是因為心中不安,這夜戲不知要唱多久,若是過了子時,便到了小公主生辰,屆時她會真正失明,什麼也看不見,行動更加不便。
“小丫頭,你可敢現在就公然亮出你家小公主身份?”朱轶用折扇敲了一下紫茶腦袋,“既然是隐藏身份低調出行,可不得好好守着規矩?以前就是嘉陽來了,也從來沒有提前離開的。這規矩她沒有提前和你說?”
恰在此時,一個宮女跑進船艙,到奚華跟前匆匆解釋:“小公主,我家主子着急來畫舫找你,方才在湖畔下馬車時扭了腳,腳腕和腳踝腫脹得厲害,不能再走動,隻好抱憾回宮……”
這拙劣的借口奚華不想理會,她早該想到的,嘉陽公主怎麼會專程約她。
“主子怨自己怨了好久,她都不要奴婢陪她回宮,特地吩咐奴婢把生辰禮物帶過來送您。”宮女雙手托着一隻金筐寶钿金盒奉上,等了好一會兒,見小公主不為所動,才想起她看不見。
宮女按照嘉陽公主再三交代的,打開金盒送到小公主手邊,請她摸一下這件禮物喜不喜歡。
奚華無需觸摸,已悄悄看見,那禮物是一隻碩大的金桃,在艙中燈火下泛着金光。
她假意沒接住,金盒墜地,金桃滾落腳邊。此刻腳下船體一抖,畫舫已然離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