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公子三言兩語就将事情揭過，許知惠的口不擇言像是鬧劇一場，唐郁不耐地移開視線。

往生鏡展現過淩歌的大體生平，他是知道“淩頌”兩個字對淩歌的殺傷力的，畢竟那是他香消玉殒的親姐姐。

——也是當任第二天，就滿門盡滅、含恨而終的，清洲城上一任珑燈神女。

畢竟是他的親傳弟子，淩歌心裡不痛快，當師尊的自然也要讓罪魁禍首不痛快，隻是當時還有三道聲音和他一同響起，他錯愕間話茬就讓紀顧陽搶走了。

奇哉怪也，提到淩家，怎麼衆人先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還有，他們有四個人第一時間開口撞到一起，就沒人覺得奇怪嗎？

他是不想淩歌想起家門而難過，繼而維護弟子罷了，其他人是為什麼？

唐郁對此内情不太了解，權當自己大驚小怪了。

畢竟城主自己設的宴會不能讓外人搞砸了，說話的又是許家家主的親女兒，紀顧陽要保自家附屬。

許知惠說上頭還把世家宗門全拉進陣營裡，對着神女一通亂踩……

合理。

這麼一想實在是太合理了。

見淩歌勉強接受了解釋，唐郁收回視線：“許二小姐謹記，不會有人每時每刻都這麼好運。修仙之人，醉酒這種事有一沒有二的。”

唐郁笑意冷淡：“本尊做師尊的在此，說幾句難聽的。不要再讓本尊聽到諸位談及淩家一事，踩着屍骨亡魂做事，淩歌不高興，本尊就不高興。”

席上氣氛冷凝，合體期大能終究是合體期大能。

唐郁笑意淺淡，周身氣勢凜冽，就算是紀顧陽都不敢在這時候打斷他的話，哪怕這人名為總結、卻疑似在拆他的台。

“下次有人再開口，煩請慎重。本尊這個弟子啊，諸位也知道，前些日子才渡過雷劫，突破元嬰瓶頸，天賦心性不差任何人，本尊重視無比。”

“無諒峰親傳，管他寄人籬下、血濺滿門，他日必定騰霄直上。”

“今日是遺孤，來日，是尊上！”

此言既出，衆人訝然，沒想到藍祁對淩歌這麼護短。

怪事，藍祁對淩歌的評價居然這麼高嗎？

不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都說是尊上了，不就是合體起步？

這話就差明擺着告訴大家“莫欺少年窮”了。

……不是，就淩歌這樣的，他們現在想欺負也欺負不了啊，這不還有個賊護短的牛.逼師尊嘛。

你說是吧，信陵君藍祁？

當然他們也就隻敢這麼想想，然後一緻認為淩歌好運，酸的冒泡。

許知惠将羞惱壓進心裡，面色青紅交織。有紀顧陽調解在前，她知道信陵君已經很給面子了。

清洲城的世家宗門畢竟不比那些大勢力，地位高到信陵君這種程度，将他許家連坐，驅逐出清洲城上層，衆人都隻會認為是許家自作孽。

她連忙應下，語氣誠懇：“信陵君教誨，小女定銘記在心！”

靈光一閃她又看向淩歌：“淩公子，小女口不擇言，愧怍不已，向您賠罪！”

世家出身就這一點最好，人模狗樣的都會裝，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凡有了這個意識，姿态擺的比誰都誠懇，儀态比誰都要雅正，五大宗門都比不得。

紀顧陽端得風光霁月的姿态，心裡冷笑。

還真是豁達啊，收個徒弟一整個大變樣了，稀罕的不行。以前信陵君雖然經常不給面子，卻從沒這麼陰陽的。

信陵君，好像變了。

紀大公子沒說什麼，就當是給許知惠一個小小的教訓了，畢竟唐郁這麼警告立威，另一種意義上，也代表願意翻篇不是嗎？

淩歌腦子停轉，熱氣直上雲霄，傻傻地和許知惠舉杯。

他心裡又又又掀起滔天巨浪。唐郁一本正經地警告他們，沒往淩歌的方向看，以至于淩歌隻能看到自家師尊寬闊的肩膀。

他前世今生，奉茶行過拜師禮、正兒八經的師尊隻有兩個，由于前世的不圓滿，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将兩任師尊進行對比。

清洲城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在這裡他見識過最多的人情冷暖，自從淩家的牌匾落下，他所經曆的無不是酷寒凜冬。

藍祁收他為徒，教他的全都是“不可與人為惡”“不可無故鬥毆”“不可心懷憤恨”的各種不可不可，告訴他要放下，要與人為善。

他一開始是感激的，以為藍祁終究是為了他好，縱使心裡不痛快，也是願意聽的。

淩歌現在想想，他就像一個木偶任其擺布，逐漸被馴化成藍祁想要的模樣。

聽着聽着，因錯誤功法險些走火入魔的時候，都抱着僥幸不願相信，最後被長沂劍一劍穿心。

去他*的不可不可！

藍祁刻薄至此，那些要求自己都做不到，從前種種，他如何敢信？

今日唐郁一句“淩歌不高興本尊便不高興”，讓他知道，他自己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不再是孤單一人，也有人對他的心情，無比重視。

仿佛先前寒風過境刮出的一道道刻骨傷痕，一瞬間有了治愈的先兆。

【我有個好師尊。】

心魔透過他的眼睛看到這一幕，在他腦海裡打滾。

聞言它毫不猶豫：【醒醒，正常人都這樣的，是你和藍祁不正常罷了。】

唐郁可不知道衆人腦補這麼嚴重，他向來就是個随心所欲不受教條束縛的，在他眼裡徒弟跟外人自然是兩模兩樣的。

至于為徒弟出頭？

這不是師尊的基本操作嗎？

他幾百年沒收徒弟了，多稀罕啊，尤其是這弟子給他的印象一會兒省心一會兒不省心的，他不得多照顧照顧？

比起自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唐子聽，淩歌拜師潦草成這樣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其他方面自然不能虧待了他。

唐郁那話就是對這件事情的小總結，歸根結底就是為了給淩歌作勢，而紀顧陽調解在前，便給了許知惠一個機會。

淩歌心裡熨帖，沒打算因為許知惠一句話就咄咄逼人，宴會到此才算徹底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