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搖擺不定,卻在尖嘯之後,立馬找到方向,齊齊往祁塵的方向而去。
“殺了他!殺了他!去!”北辰聲嘶力竭地吼道,“我隻是想報仇!憑什麼都要攔着我!我沒錯!沒錯!你們都是心系天下的聖人,我不是!你們都該死!”
北辰的聲音像是飄得很遠,祁塵端坐于黑霧之中,清楚地感知自己地法力被黑霧蠶食,但好歹沒有白費。幸虧他這個昆侖神使這麼些年來沒有太過懈怠,法力深厚,能夠支撐他化解邪念裡的怨氣,不過,終究杯水車薪。
源源不斷的邪念像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黑河,波濤洶湧,砸進祁塵的身體裡。
随之砸進來的還有無數的怨念。
祁塵挺直的脊背松下去了些,發絲散亂,嘴角也溢出烏黑的血,但他卻露出一點笑意。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渺茫,像是堕入久遠地回憶,“你沒說謊……的确是我錯了,找不到她。”
幾萬年前,昆侖仙山。
“這棵樹就是我的母親嗎?”少年祁塵指着自己仰起頭才能看見的大樹,語氣懷疑。
大樹約莫四丈高,幹枯焦黑,周圍也寸草不生,祁塵不太相信這棵樹是他的母親。
站在他身側的女子輕笑,“怎麼,你還不樂意了?”
“她是樹!我是人啊?”祁塵倔道。
“誰說你是人了?”那女子提起祁塵自見到樹後就藏起來的手。隻見他原本白生生的手已經變成了樹枝的模樣,尖端還生出了隻花苞。
祁塵癟着嘴看了半晌,突然撲進女子懷裡,怎麼拉他也不放開。
女子歎了口氣,不知是對誰說,道:“唉,這可怎麼辦呢?”
“從山上扔下去不就行了?”一隻赤狐突然出現在枯樹上,見祁塵死死抱着昆侖神官不放手,因而惡狠狠地說。
祁塵的肩膀抖了抖,手圈得更緊了些。
神官摸了摸他的頭,溫言道:“你當真不想她做你的母親?”
“不想!”懷裡的人悶悶道。
“為什麼?”
祁塵不吭聲了。
赤狐看不過眼,三兩下從樹上跳下來,戳穿道:“他不就是想要個活的娘嘛!有什麼不好說的。”
神官低下頭,“是這樣嗎?那恐怕不行。”
祁塵的手緊了緊,眼眶熱熱的。
赤狐也道:“的确不行。你知道你母親做了什麼嗎?她膽大包天,不自量力,想讓人間的怨氣消失,結果呢?事兒不僅搞砸了,人也沒了,魂魄都收不回來,還留下個爛攤子。”
神官的衣服為什麼變濕了,祁塵愣愣地想。
“好了,他還小。”神官面露不忍,擡眼看向面前的枯樹,仿佛她還開花開滿枝。
“有些事情就是得讓他早早的知道,瞞着他又有什麼用呢?”赤狐舔了舔爪子,眼裡閃過一絲痛色。
自那以後,她們以為祁塵放棄了尋找母親,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有放棄。
他花了很大力氣,從各種蛛絲馬迹當中拼湊出母親神隕的真相。
他的母親真身是一棵海棠花樹,因昆侖神官的機緣得以在昆侖山蘊養神靈,不知過了多少年,當初那顆種子已經成了世間聞名的神靈,受各方樹靈供養。
有一日,她收到了人間樹靈的祈願。
那一日過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常常往返于人間和昆侖。那時昆侖仙山和人間早已分開,加之神官在仙山外設了陣法屏障,因而她每一次出入神官都知道。
神官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隻是警告她不要小瞧了世間因果。但或許是年輕,有少年義氣,以為神官是怕自己被連累,幹脆就離開了仙山,還用了個什麼法子讓任何人都找不到她。
再後來,傳來的是她的死訊,以及随之而來的一隻酒壺。
她生前最愛喝酒,每每找到她,準是醉的不省人事,躺在海棠花樹下。
見了這酒壺,觸景生情,神官剛拿起來,便察覺到不對,當即帶着那東西閉關。
等到神官出關以後,那東西力量大減,卻還有死灰複燃的可能,于是将其鎮壓在昆侖仙山下,再尋方法将其徹底銷毀。
那次閉關,神官受了重傷,赤狐也病了很久,很長一段時間都神智不清。
這,讓北辰有了可乘之機。他身為堕仙,不受屏障約束,能潛入昆侖仙山,之後又用仙界法寶破壞了鎮壓法陣,帶走了那東西,也就是現在的邪念。
雖然如今的邪念力量大減,但仍有辦法可以使它恢複當初的力量。邪念因各界生靈的欲念怨念而生,隻要将其再投放回去,等它吸飽了,自然就會和從前一樣強大。
神官本欲親自去追查,但祁塵站了出來。
因為他找到了讓母親複生的方法,前提是找到魂魄,他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
此時此刻,祁塵心想,大概他是無緣得見母親了,就算她的魂魄還在哪個角落安眠。
他的身體逐漸變輕,像是變成了一朵海棠花,飄飄搖搖地落下。
天空恢複澄淨,破開的洞口裡洩下淡金色的光亮,洶湧的黑霧已經消失不見,盡數被祁塵歸入了體内。
“不!”北辰目眦欲裂,隻覺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鮮血,“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他憤恨地盯着裂口,卻隻能看見仙界那些令人作嘔的人的衣角。
祁塵也在看着裂口,淡金色的光芒中,他似乎看見了一個女子,面容自然秀美,眉目英氣,似乎能想象到她坐在花樹枝幹上,拎着一壺酒,醉眼朦胧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