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兵相撞,滾滾而來,數不盡的士兵從城外集結,向祭祀台的方向疾馳。
玲珑巧端坐城牆之上,流雲古琴奏響殺伐無邊的《破陣曲》,而她身後,步微月纖纖玉手勾動柳月,清藍琴音化為實質,疾光掠影般割斷城中密密麻麻的絲線。
旁人幾乎看不清她們指上的變幻,在她們的彈奏下,士兵們高歌猛進,如入無人之境,氣勢層層攀升。
“顧懸。”
玲珑巧的聲音回蕩天地。
“你耽溺酒色,城外餓殍遍地卻不管不顧,該當何罪?”
“你濫殺忠良,萬人死于你手仍不知悔改,該當何罪?”
“你昏庸無能,國之不國仍妄想稱帝壓迫,又該當何罪!”
一字一句,振聾發聩。
“我寅朝千萬子民,絕不會束手就擒,哪怕是九天之上的修士,也無法奪走我朝國運!”
她在以凡人之軀,向兩位大乘宣戰。
喻師秀:“區區凡人,不過癡心妄想。”
他飛身而出,羅天大塔就要殺入人群,然而琴聲比他更快,宮商變奏,玲珑巧将他的攻擊盡數攔下。
那雙紫色雙眸殺意畢現。
“螳臂當車。”喻師秀羅天大塔輕飄飄擋在身前。
玲珑巧輕哼一聲,撥琴,可謂山崩海嘯之勢,羅天大塔應聲碎裂,甚至來不及被收回洞府。
喻師秀不可置信地哇出一大口血:“我可是大乘,一介凡人怎會……”
地位逆轉,玲珑巧如看蝼蟻,将他踩在腳下:“大乘又如何?自以為是草菅人命,你罪有應得。”
她沒有廢話,再次撥琴。
琴音如同千劍萬仞,毫不留情地順着骨骼經絡肢解喻師秀的軀體,他被切成無數碎塊,鮮血飙濺,腥氣沖天,玲珑巧面色未變,隻是擡起袖子抹掉臉上血迹,怒吼道:“殺——”
辭鳳阙在遠處忍不住拍手稱快:“幹脆利落,不錯不錯。”
雖然大快人心,但這般損耗,縱使是神族,也撐不太住吧。
他遙遙望去,高牆上的步微月白衣清麗,卻掩不住那如同落梅般赤紅的血色。
玲珑巧祭出殺招之時,她也五竅皆失,血流不止。
假亦能真,終究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玲珑巧顯然知曉這一點,她咬着牙,竭力克制不往後看,再次變化琴音,向剩下那位黑衣人攻去。
黑衣人不欲交手,處處閃避,袖擺間的蠱蟲封成圍牆,将他整個人嚴密包裹起來。
第一輕然與他數次纏鬥,立馬警覺:“不好,他要跑!”
玲珑巧已快如殘影,弦音切開蟲潮,蠱蟲殘軀紛紛掉落,還是晚了一步。
裡面空空如也。
“又給他跑了。”第一輕然抓狂,抄起劍便想追上去,隻是腿還未邁開又被迫停下——
玲珑巧兩眼一閉,直直倒在她懷裡。
第一輕然手忙腳亂,差點沒抱穩,在看清玲珑巧身上傷勢後驚訝:“乖乖,這也太頑強了些。”
辭鳳阙湊過去,玲珑巧進入幻境前便已重傷,方才不管不顧地奏曲助陣,十指已千瘡百孔,原本的傷口也再次迸裂,黑血淤積,整件衣裳都被染黑。
“得快些出去醫治。”辭鳳阙道。
好在玲珑巧解決兩位大乘之後,剩下的士兵沒用多久便占領整座都城,舊君旗幟被折斷燒毀,顧懸不再是壓在身上的大山。
這般,她的執念便盡數成真了。
辭鳳阙想,執念已消,那這幻境也該消失了。
他垂眼,就是總覺得還忘了什麼,錯覺麼?
“不是錯覺。”
有人忽然開口。
辭鳳阙聞聲回頭,君青玉微笑回應,好似能讀出他心中所想。
在被辭鳳阙救下後,他便一直安安靜靜的,此時出聲又勾起了辭鳳阙的疑惑。
他進幻境想做什麼?總不能是為同喻令說兩句話吧,那麼嫌麻煩的人肯定有别的目的。
“何出此言?”辭鳳阙剛要多問幾句,眼前卻掠過兩道黑影,彼此間糾纏不清。
他們栽進血池當中,滿身狼狽。
辭鳳阙視線被吸引過去。
喻令環抱着昏迷不醒的徐應徹,在深不見底的血池中撲騰:“應徹你醒醒,别吓我。”
他的手下意識想抓住什麼來阻止兩人下潛,不知是湊巧又或是别的原因,八瓣血蓮正好就在他的手邊。
辭鳳阙瞳孔一縮。
八瓣血蓮被喻令扯下,緊接着整個血池瘋狂凝縮起來,像是被連根帶起的根莖,化為一顆丹紅的血珠,鑽入喻令的眉間。
随着血池幹涸,地底裸露出一扇古樸的巨門,它橫躺在地面,門邊排列綠火跳動的骷髅頭骨,羅刹浮雕怒目圓睜,門環上飄動的白色紗帶不染纖塵,柔軟如藻。
辭鳳阙聽到君青玉極輕地笑了一聲。
此時,屬于柳月那無止休的琴音竟再次響起。
大門打開,辭鳳阙被巨力吸入。
眼前的畫面急劇變換,琴音遠去,血氣彌散,他被一陣暖風圍住,重新回到地面。
入眼的景色他并不陌生。
連綿不盡的紅楓如同豔麗的火焰蔓延山脈,灼灼欲燃。風聲如蕭,飒飒穿林而過,于林中經久不絕,大片潑墨一般的橙紅映入眼簾,像是拓在地上的雲霞,席卷所有感官。
辭鳳阙卻抑止不住地合上眼。
這裡是他此生最不願回憶,也從未想過踏足第二次的地方。
鬼域,十裡長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