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程晏初的媽媽也在英國,他去英國沒有和他媽媽一起住麼?
程晏初慢條斯理地吃着雞蛋餅,緩緩開口,“她又結婚生了孩子,不方便。”
程晏初語調平靜地仿佛在說一個陌生人,時蘊卻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嘴裡的雞蛋餅忽然沒那麼香了。雖然她爸爸早就去世了,可是他留給她的愛足夠她用一生去懷念。雖然白老師對她很嚴厲,可是她卻也是個極好的母親。
而程晏初就不同了,他雖然父母俱在,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堅定不移地選擇他。從小到大,他仿佛都隻是一段錯誤的感情錯誤婚姻締結出來的多餘的果實,對誰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
時蘊深吸了口氣,擡頭去看程晏初的臉,他面色平靜,比四年前那個憂郁的少年多了幾分成年的穩重和淡漠。
也許,長大了,就真的可以放下了吧。
時蘊咬着雞蛋餅,含含糊糊地問他,“程奶奶,身體還好麼?”
程晏初握着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顫,牛奶撒了出來,落在灰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像一粒粒散落的珍珠。
時蘊抽了張紙遞給他,程晏初一面擦着桌面一面緩緩道,“去年走的,肝癌。”
時蘊隻覺得心口仿佛忽然被人攥住了一般,生生地漏掉了半拍。她望着程晏初,他低垂着眼睫,掩蓋住了眼底的情緒,時蘊卻從他微微發顫的聲線裡捕捉到了一絲悲傷。
“對不起。”
程晏初擡頭的時候濃黑的眼睛裡仿佛彌漫了一層薄霧,“時蘊你知道嗎,我本來想,等我讀完書回來就把她接到身邊,可是她卻不等等我。三年了,她日日忍受着病痛和折磨,卻從未在我面前透露過一個字。臨終前,我才知道她生病了,病得那麼嚴重。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面對至親的死亡,沒有哪個人可以釋然接受。就像時蘊,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她每當想起爸爸都還會覺得心口鑽心地疼。
她很理解程晏初的感受,畢竟程奶奶是程晏初童年裡最親密的依賴。也是這輩子唯一堅定選擇他對他最好的親人。
時蘊伸手,輕輕拍了拍程晏初的手。
“程奶奶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你能過的幸福。”
程晏初輕笑了一下,時蘊卻覺得他仿佛都要碎了。
時蘊想起了四年前,李朝葬禮上的那一幕。心底仿佛暴雨來臨前夕壓抑又沉悶。
程晏初漆黑的眸子喊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悲傷,他看着時蘊,仿佛穿越了四年時光回到了那年盛夏。
“時蘊,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
時蘊不知道程晏初說的後悔是後悔出國呢,還是後悔當年和她分手。可是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而買單。
五一假期結束後,時蘊休了個假,特地買了機票回去看看白老師。白老師這幾年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時蘊也是前幾天聽劉阿姨說才知道白老師又住院了。她這個人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為了不耽誤時蘊學習,她就算是住院請護工也不肯告訴時蘊。
飛機落地濱城正是傍晚時分,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獨特的鹹濕氣息。天邊晚霞如織,絢爛而甯靜。夕陽如同熔金般傾瀉在雲層之上,将雲朵染成了橘紅、粉紫、淡藍交織的夢幻色彩。
時蘊喜歡看濱城的天空,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瑰麗又變幻莫測。
時蘊将行李扔回家,然後給白老師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喂,是時蘊吧,你媽媽去洗手間了。”
時蘊微微怔了一下,也沒多想,問清楚病房和科室之後,時蘊打了輛車直奔醫院。
時蘊在濱城醫院的回廊裡碰到了來看白老師的劉阿姨,自從許安安出國之後她媽媽劉美嘉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兩年她愛上了跳舞,沒事的時候就跟着一幫小姐妹組團跳舞,聽說去年還拿了個獎。用許安安的話來說,劉阿姨是打算母承女業,也打算c位出道了。
許安安去韓國當了幾年練習生,雖然舞蹈和歌唱的依舊不怎麼樣,但是光憑她那張臉也在韓國一衆整容臉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在國内也擁有一大批顔粉。
許安安說,等她合約期滿就回國。雖然她沒說,但是時蘊知道,許安安在韓國過的應該不算太輕松,畢竟背井離鄉的。
因為女兒常年在國外,連過年都沒有假期,所以劉美嘉這幾年把一腔母愛都獻給了時蘊。每每時蘊放假回來,她都要拉着時蘊回家吃飯話家常。
“哎呀,蘊蘊,你可算回來了,勸勸你媽吧,醫生讓她做手術,她非不答應。”
劉美嘉挽着時蘊的手走進病房,白老師面色有些蒼白,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病床旁邊坐着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削蘋果。時蘊看了一眼,那男人大約五十多歲,身高挺高,收拾得幹淨利落,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大帥哥,看起來還挺眼熟。
劉美嘉在見到男人的那一瞬,表情莫名一僵,她目光落在時蘊臉上,剛想給時蘊介紹。卻見那高個子男人放下手中的蘋果,擦了擦手起身沖時蘊溫和一笑,“時蘊你好,我是姜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