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禹猝然起立,面朝沈堯大義凜然道:“沈大人身為聖上欽點的欽差,辦案合該講求證據明察秋毫!如今大人如此草率結案,恕在下不能冷眼旁觀!”
“陳大人此言通透,在下甚是慚愧。”沈堯站起身遠離案幾,伸手指指方才自己落座的位置,“陳大人以為應當如何宣判?”
他似是沒想到沈堯這般爽快,一時愣在原地。聽到堂下陳展鵬氣哼哼的喘氣聲才回過神。
“崔賀私養山匪、意圖謀反已是闆上釘釘,自是依大人所言,秋後問斬。趙地斧與其下山匪打劫民衆乃是事實,一年徒刑恐不足以服衆。”
感受到堂下某條過分灼熱的視線,他頓了頓,沒有擡頭,沉聲繼續道,“新皇刑法規定,‘白晝搶奪’未奪得财物者徒刑一年,已奪得财物者,需服一百杖刑和三年徒刑,且臉上要刺 ‘搶奪’二字以示懲罰。”
“大人!”趙天亭膝行兩步,跪到案幾之下,“愚弟所作的一切罪責皆是因我而起,民婦......民女願為其承擔刑罰!”
陳書禹低頭,對上趙天亭梨花帶雨的臉龐,眸光明滅不定。
片刻,他收回視線,補充道:“看在趙地斧等人作惡情節并不惡劣,悔過态度良好,可免去黥刑,責其盡數歸還搶奪财物,處徒刑三年。”
趙天亭似是終于松了口氣,用力閉了閉眼,懷抱兒子伏趴在地,不再擡頭。
“趙天亭,為妻者,狀告夫君,雖屬實,須徒刑二年。因所告之事罪重,特令徒刑一年。”
沈堯眉頭微挑,詫異看向陳書禹,“陳大人,最毒男人心呐。”
陳書禹掀起眼皮看向他,雙手交握行禮,“下官依法辦事,不敢徇私。”
“竟是如此?隻是陳大人似是不知道,新皇登基之後便修改法令,若丈夫犯罪妻子告發,妻子不會受到株連懲罰,且丈夫财産被沒收時,妻子的個人财産将得到保留。陳大人的無私,似乎在此時卻變成了公報私仇呢。”
陳書禹喉結上下一動,垂眸道:“下官......律法生疏,大人恕罪。”
堂外突然吹過一陣冷風,趙天亭懷中的崔光祖又開始哼哼唧唧低泣。
沈堯随意揮手示意陳書禹住嘴,“本官倒是很想看看宋小姐的皮影戲呢。不若就罰他們在泰甯縣表演上一旬皮影戲,民衆打賞的銀子便上交給泰甯賬房,權當給陳公子賠罪了,如何?”
幾人合計起來算計縣令、當街擄走太守公子還誣告謠傳縣令殺害太守公子這等大逆不道的流言,到頭來僅讓他們表演幾天皮影戲?
陳書禹自然覺得這不合規矩。
奈何這位欽差大人不守規矩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且他幾乎是已經明言自己要保他們,陳書禹自然也是無可奈何,隻能俯首稱是。
從衙門走出來時,天已經黑得不見一絲光亮。宋铮沉沉地歎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在裡面坐了一輩子。
“阿玖,咱倆好像沒發揮什麼作用。”
全靠自來水沖鋒陷陣,他們兩個像是插不上話的兩顆呆瓜。
阿玖瞥她一眼,伸手将她的一縷碎發撥到耳後。
“你想要發揮什麼作用?”
這問題一出,宋铮搜腸刮肚在腦子裡想了半天,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形容詞。
“罷了,活着就行。”宋铮甩甩腦袋,伸了個懶腰,“我們今晚住哪?”
阿玖望望遠處伸手不見五指的路,悄悄勾上宋铮的袖口,“住客棧吧。我記得離這不遠。”
話音剛落,一盞燭火從遠及近,向着兩人靠近。宋铮眯眼遠眺,隻見宋尚一手握扇一手提燈,淺笑着向兩人而來。
豆大的燭火映入他的眼眸,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溫柔。
宋尚站到距離兩人一米遠的地方彎腰行禮,“老師若不嫌棄,不若跟弟子回去再小住幾天?”
能有免費住處,宋铮自然不嫌棄,跟在宋尚身後便走。阿玖在一旁欲言又止半晌,眼看兩人越走越遠,又寒着臉大踏步跟上去。
宋尚的小院仍是與他們離開時一模一樣,院中的小厮早已進入沉沉夢鄉,還好他們原先所睡的屋中被褥仍未收走,還能湊合着再湊合一宿。
宋尚往兩人屋中送了個炭盆,“如今一天比一天冷,老師晚上蓋好被子。”
折騰這麼些天,宋铮累的上下眼皮打架,意識混沌間聽到阿玖似乎在嘟嘟囔囔說着什麼,但她已是全然聽不明白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宋铮将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裡,半眯着眼感受久違的溫暖。離開陰暗潮濕的地洞,才知道睡在床上是多麼安心舒适。
“你醒了?起床吃飯。”熟悉的聲音自屏風前面傳來,宋铮呼吸一頓。
他怎麼知道她醒了?她甚至還沒有翻個身!
被子裡實在太過舒服,于是宋铮權當他是在自言自語,繼續眯着眼睛試圖睡個回籠覺。
“喂——”阿玖的聲音帶上幾分不滿,“你還吃不吃飯?不吃我倒了!”
提到飯,宋铮的肚子無法抗拒地咕噜兩聲,不算大的聲音在這個房間倒是清晰可聞。
......算了,醒都醒了。
宋铮癱着臉裹上外袍,繞過屏風一眼就看到坐在矮榻上吃點心的阿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