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越說越離譜，身後的老郎中都聽不下去了。

“讓你喂水你就好好喂！哔哔賴賴什麼呢？”

阿玖沒回話，沉默着重複自己的動作，不知過了多久，宋铮緊抿嘴唇，不肯再喝一口水，他才放輕動作，站到郎中身邊。

“多謝，朝廷派的人幾時才會到？”

“老夫怎麼知道？”他咳嗽兩聲，揮手将他趕走，“滾滾滾，别在這擋老夫的光，忙着呢！”

阿玖便再次盤腿坐回宋铮身邊，給她擦拭着臉上、身上的汗水。平日還沒什麼感覺，但終日鮮活生動的人猝然躺在髒兮兮的地上，痛苦不堪生不如死，此等反差卻讓他難以接受。

面前是幾十個面色灰白的病人，腦海中是不絕于耳的痛苦呻吟，人間地獄，不外如是。可怪異的是，他對這副場景竟有種詭異的熟悉。

寒冷的冬日，陽光也吝啬得過分，天好像黑過，又好像沒有。阿玖再次擡頭，隻見幾位和尚用支架擡走幾位身體僵硬青紫的屍體，又在屋内四角燃上幹燥的艾草。

待白煙散去，他重新睜開眼睛，用力咳嗽幾聲。隻見原本空缺的位置上又添上了幾位新人。

将有風險的、得病的、死亡的分三地安置，确實明智，可也讓人實在絕望。

“别發呆了。”老郎中喚他，“過來給他們灌藥。”

阿玖沉默地跟上，一個個扶起這些有氣無力的病患，又看着郎中又老辦法将湯藥倒進去，無比熟練。

直到走到那幾個新人的位置前。宋尚和趙天亭并排躺在一起，看上去毫無生氣。

他們明明昨天就被帶走了，怎麼這會又被送來這裡了？難道這裡還有其他廂房？

阿玖一邊思索着，一邊扶起宋尚，誰料這位平日裡看起來溫和有禮的商人在面對湯藥時竟意外的執拗，任老郎中使遍渾身解數也掐不開他的臉。

阿玖猶豫片刻，突然伸手，擡起他的下巴硬生生撐開他的嘴巴，老郎中眼睛一亮，飛快将藥倒下去，還沒來得及按揉穴位幫助他咽下，一簇深黑色的噴泉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淅淅瀝瀝全飛到老郎中身上。

阿玖在他背後僥幸逃過一劫，見此場面，飛快後退幾步，看向宋尚的眼神滿是警惕。

老郎中顫巍巍地抹把臉，氣血攻心，仰天大喊：“荒唐！荒唐啊咳咳咳！怎會有如此咳咳咳，以怨報德——”

他猛地甩袖坐回火爐前，“不喂了！老夫不喂了！愛活不活不活去死！荒唐！”

“......你再給我一碗。”

老郎中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後的宋铮，憤怒道：“你說給你就給你？把其他的全喂了！”

阿玖臉色一黑，“憑什麼？”

“憑這裡老夫做主！”老郎中動作飛快地舀上一碗藥遞給他，“麻溜的!”

阿玖拉着臉接過湯藥，先給宋铮喂上一碗，又學着老郎中的動作給其他人一人一碗灌了下去，直到重新回到宋尚跟前。

阿玖端着空碗站在原地，，尚未來得及一鼓作氣，隻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身高體長、用白布蒙面的男子急匆匆跑進廂房，将身上斜挎的箱子往下一撂，伸手就摁上旁邊病人的脈搏。

老郎中怔愣片刻，起身問：“你誰啊？”

那男子神态專注，并未答話，半晌後呼出口氣，這才起身向老郎中行禮道：“在下郎易，現任太醫院院判，受命來靈覺縣遏制瘟疫擴散，拯救靈覺百姓。”

“朝廷派人來了？！”老郎中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咳嗽兩聲，“藥材來了嗎？糧食來了嗎？太醫來了幾個？”

“陛下非常重視此等疫情，半個大醫院已分散在靈覺各地調查百姓身體狀況，糧食藥草一應俱全，您且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郎易向前兩步，“我先給您把個脈吧，您辛苦了。”

“不不不，”老郎中後退兩步，擺手道，“老夫的身體狀況自己知道，你先看看地上這些死了一半的。希望還來得及把他們拉回來，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阿玖坐在宋铮身旁伸手蹭了蹭她的臉。

再堅持一下啊，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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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在清醒的情況下睜開眼，宋铮頗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似乎睡了很久，可全身上下全是無力和疲憊。

“你醒了？來喝點粥。”

阿玖從不遠處走過來，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粥，空氣中都漂浮着一股香甜濃郁的味道。

“這麼奢侈嗎？”宋铮開口，聲音卻有氣無力。

“今日是臘八，那廚子做飯時跟瘋了一樣，什麼都往裡放。”他坐在床邊，舀起一勺粥，輕輕吹了一口才遞到她嘴邊，“張嘴。”

“......”宋铮看看嘴邊的粥，又看看神情自然的阿玖，一時之間不知是誰壞掉了，“我自己來吧......”

眼看阿玖唇角開始壓低，宋铮緊急刹車，俯首将那勺粥含在口中。

溫熱的臘八粥經過嗓子劃過食道，像一把生鏽的小刀，讓人難以下咽。

“你不是往裡面加刀片了？”宋铮面色驚恐，“你想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