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甯衙門。
沈堯倚在靠枕上面色慘白,唇邊還帶着幾絲方才被他自己咬出的血迹。太醫自顧自收拾好随身攜帶的藥箱,緩緩退了出去。
“大人,人帶到了。”帶宋铮和宋尚來的侍衛行過一禮,得到應答後也極有眼色地關門退出去,将空間留給裡面三人。
兩人此時做了簡單的洗漱,還被太醫檢查過身體,做了簡單的包紮,雖仍顯得風塵仆仆,可終究稱得上體面了。
沈堯睜開眼,輕聲問:“靈覺縣如今情況如何?”
宋铮沉默片刻,“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①人間地獄,不外如是。”
他沉默片刻,又開口道:“你們之前所說的,朝廷曾派遣太醫疾馳靈覺治理瘟疫,結果草藥用盡、太醫失蹤,此言可屬實?”
“自是屬實。”宋铮道,“若有足夠糧食藥草供應,憑借太醫們高超的醫術,靈覺瘟疫早該穩定下來!”
“竟是如此......”他飛快地眨了眨眼,“小趙,去問問隊伍裡的太醫誰願前往靈覺縣治理瘟疫,選出至少三人,帶上泰甯庫房中的草藥,今日便出發。”
小趙從房梁一躍而下,在宋铮面前帶起一陣涼風,“是!”
宋铮嘴角默默抽搐。這些暗衛,真的很符合她的刻闆印象呢。
門一開一關間,屋内氣氛越發凝滞。
沈堯阖上眼,自嘲一笑,“哈,枉我自诩佯弱而制強,鑽入圈套十餘天,未嘗查覺,可笑至極!”
自跟着影一回到泰甯縣,他已經順藤摸瓜查出陳書禹許多小把柄,幾乎每日一個,隻是數量雖多,都無關痛癢,加起來可能都湊不齊一個降職罪名。
若不是今日宋铮和宋尚沖破重重阻力來到他面前,他可能真就被這種以假亂真的障眼法蒙蔽住,浪費時間留守在泰甯縣,對近在咫尺的人間地獄視而不見,哪怕到了最後都會認為陳書禹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
“大人認為靈覺縣之事是陳太守在背後操縱?”宋铮不太理解,“可靈覺縣太守根本不是陳太守!”
沈堯咬牙給披上外套,一邊穿靴子一邊道:“一件巧合可以說是巧合,所有混淆視聽的事都加起來,可就是早有謀劃了。陳書禹就算不是主謀也會是一個重要角色。”
他拉開門,帶着沉沉威壓走向一條隐蔽的回廊。宋铮宋尚對視一眼,速速跟了上去。
沈堯站在一扇厚重的石門前,揮手示意門口的兩名守衛打開門。石門洞開,三人一腳踏入牢房,彷佛瞬間進入一個異世界,令人作嘔的味道直沖鼻腔,宋铮捂着口鼻,幾乎不敢呼吸。腳下不知是什麼東西又軟又滑,每走一步都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她感覺自己身上都要結出冰碴子,前方的欽差大人才停住腳步。一灘看不清面容的爛泥被分别铐住雙手雙腳挂在一個木制的架子上,堪堪維持着人形。
“影三。”沈堯開口,“你主子讓你監視我?”
“......”那攤泥人一動不動,若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已經死了。
他不回話,沈堯看上去并不意外,他輕笑一聲,“倒是忠心。隻可惜,你的忠心耿耿,換不回你家人的性命。”
“......”
“為放下我的警惕,陳書禹獻祭了影一,他是什麼下場,還需要我向你複述一遍麼?影四死在你面前,你應當也是親眼見過了。陳書禹能毫不猶豫地舍棄你們,自然也不會在乎你家人的命。”
嘶啞的氣聲響起,幾不可聞:“禍不及家人,欽差大人也要按律法辦事。”
“啊,行刺欽差确實用不着株連九族。可你主子送他們去死,本官也無能為力。”
“......”
“你不信?”沈堯冷笑,“十日前一家六口,三男三女千裡迢迢前往慧渡寺,為在外做工久久不歸的大兒、大哥上香祈福。可靈覺瘟疫突如其來,城門封閉,六旬老人怎抵得過這等來勢洶洶的疫病,次日便躺倒在禅房中,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你說,他們這時候在想你嗎?在祈禱自小離家的兒子身體康健嗎?”
影三身體開始細微顫抖,幅度很小,卻帶動着那條鐵鍊開始輕晃。他開口:“閉嘴......”
沈堯偏不閉嘴,面上笑意愈發擴大,“你說他們知不知道,他們挺到現在未獲得救援,缺藥少食,生不如死,是因為自己兒子狼狽為奸,在背後夥同奸人送自己上路?你的兄弟姊妹,知道自己奉若神明的大哥被人打成一灘爛泥挂在這裡,還要袒護自己的殺父殺母仇敵嗎?”
“閉嘴!”影三猛地噴出一口血,染紅遠處已經血迹斑斑的牆壁,他提了口氣,像是用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力氣,“提舉常平司......在永興府......”
沈堯瞬間收斂臉上神情,轉身朝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