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他催我。
“你這魔頭真是太讨嫌了。”
嘴裡念着,我瞄準起手的方向,狠狠将匕首戳進了他的右眼眶。
暗紅的血霎那間打濕前襟,白裡染透一片紅。
血是冷的,落在我褪色的桃紅衣裳上,落得好看,我搖身換了件暗紅的衣裙。
長暮半邊臉上是血,大笑不止。
“你真可殺我。”
我十分驚喜:“隻要刺眼睛就可以?你是不是又騙我?那我再試?”
他搖頭:“方才你刺破我右眼後,我想起一些事。我還有願未了,不能就這麼死了。”
我問他什麼願,他不答,隻是笑,邊笑,豆大的暗紅色血珠子邊從他右眼眶掉下來,像在哭一樣。
總之,第一次殺魔嘗試就這麼告終了。按照長暮的說法,隻要将他給的匕首刺進他的眼眶,我就能殺了他。
聽起來很是簡單。
我原本以為這是很難的事情,沒想到他一心求死。
既然早死晚死都得死,讓他滿足心願再去死,也不算什麼難事啊!我真是一顆善良的好石頭。
冬去春初,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疾馳。
“長暮大人,你的心願到底是什麼?”
隔着馬車簾,我第一百零八次問出這個問題。
是的,我們現在有了一輛馬車。上次刺破右眼眶之後,長暮就看不見了。
長暮說,魔的身體本不應這樣脆弱,但那匕首上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的右眼複原。
行走在人間界,動用魔氣會引來麻煩,我索性裝扮成侍女的樣子,畢竟他瞎了隻眼睛,總不能讓他來趕車。
想也知道,馬車裡的魔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隻是想問罷了,他不答,我就繼續問。
馬車已行了半月有餘,今日終于到了宋國的邊界。我看見宋國的界石。那石頭不知被誰削去了尖頂,身上滿是刀箭創傷,黃沙混血,斑駁不堪。
沙塵滾滾,我在傷痕累累的界石前勒停馬車,問宋國的戰争停了沒有。
“宋國?十幾年前就沒有宋國啦!”孩童的聲音從石頭裡傳出來。
聽聞此話,我原本踩在馬車前面的橫條上的左腿放了下來:“亡國了?”
“是啊。”
界石的聲音像是打了個懶懶的哈欠,接着告訴我十年前宋國的最後一戰輸了,之後便被另一個王朝吞并了。
近幾十年來,人間界戰亂頻繁,國家吞并,朝代改易都是常事,我并不驚奇。
在山裡太久,我竟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十餘年。
既然宋國亡國了,衛家莊也該不在了吧。
我問界石,宋國都不在了,為什麼她還在那裡。
“我本來就是一顆在這裡的石頭啊,不過宋國在時,被别人喊作界石,宋國沒了,我自然還是那顆石頭。”
“那你身上的刻痕呢?”
“那是别人刻上去的字,與我并沒有關系。”
我們聊了幾句,然後向她問了路,接着就駕車離開了。
這就是我與她的不同,她可以不把身上的痕迹當一回事,還做原來的石頭,我卻萬萬不能夠了。
幫我們駕車的是匹小馬,有着灰白夾雜的鬃毛,我在集市上随手牽的,卻很聽話。
小馬向前不緊不慢地跑着,我扭頭跟車裡的魔說:“我有名字,你不要再叫我殺魔石,以後叫我名字。”
長暮的聲音透過搖晃的馬車簾傳出來:“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忽問:“你還記得裳華這個名字嗎?”
“忘了。”
“哦。”
我收緊馬辔,讓小馬慢些跑。
“我叫不枉琢,是裳華給我的名字。”
我聽見長暮在車裡笑了。又在嘲笑我。
“笑什麼?”
“笑這名字刻意之極。”
我擡頭望天,黑色烏鴉結群飛過。
“隻有殺了你,我才是真正的不枉琢。”
長暮答:“你必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