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一回發現這魔還挺好說話的。
聽村民們七嘴八舌說完,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衛家莊已經太平了好一些年頭,從今年過年以來,頻頻有怪事發生。
先是有村民聽見半夜山間有嬰兒哭啼,一幹人打着燈籠趕去什麼都沒見着,而後又是田間地頭頻頻有異動。
晚上若有人守田,便沒動靜,隻有一沒人在,一夜過去總會出現莫名的八趾腳印,村民們說必定是長着八趾的妖邪在作祟!
我一聽這話安了心,想來這連人都怕的妖邪也沒多大本事。
打這以後,我和長暮就在莊子裡以修道仙人的身份騙吃騙喝了。
長暮這魔端的飄逸出塵,隻要往那一站,仙人身份不言自明。和他走在衛家莊裡,路上遇着的婦人兒童都要把他當成神仙拜上一拜。
“求仙人保佑衛家莊!保佑莊裡來年無戰亂,莊稼有收成。”
婦人跪地伏拜,右手指尖觸及白袍一角。
隻見仙人眉頭一緊,我忙扯起他的袖子往旁邊閃了步。
“知道了知道了,這禮仙人受下了,王阿婆你趕緊回家吃飯吧。”
我擦了擦額頭冷汗。
老是受這三叩九拜的大禮,我一個石頭也夠難為情的。
一日傍晚,楊柳拂煙。我和長暮信步走到村尾,村尾有口小池塘,池塘邊栽着一棵老柳樹。
隔着老遠,我遙遙看見柳樹精穿着一身綠衣裳坐在池塘邊上搖扇子,等我走過去,池邊空空,妖影不知哪去了。
我走到柳樹前,輕輕摸了摸柳樹的老樹皮,然後伸出指甲……硬摳了一塊下來。
“哎呦!”柳樹裡傳出一聲慘叫。
“出來,我都看見你了,躲什麼躲。”
柳樹後面探出一個頭,我去抓,沒等我揪住他,又縮了回去。
我冷笑,兩臂抱住柳樹樹幹,發瘋一樣狂搖起來。
“别搖了别搖了!都搖秃了!!”
柳樹精跳出來,一臉生氣。
“哈哈哈哈!”我大笑,“你怎麼還這麼秃,這些年沒長一根毛啊。”
柳樹精插腰站在我面前,頭發像用秃毛的掃帚。
“我本來就不長毛!”
我放肆嘲笑了柳樹精一陣,擦擦笑出的眼淚:“桃樹精和杏樹精去哪了,怎麼沒見她們?”
“誰知道!”柳樹精氣鼓鼓地抱起手臂,“當年你走沒多久,她們都走了。”
“去哪了,也朝萬妖城那邊去了麼?”
“不知道,隻聽她們說這裡氣越來越濁了,要去個明快點的地方修煉。”
“氣濁了?”我吸吸鼻子,“聞起來不見得啊。”
“這兩年是好了不少,沒打仗了嘛。早些年打仗的時候,哪裡都聞着一股血沫子味呢!”柳樹精說着歎了口氣,“殺魔石你不是跟着去萬妖城了嗎?”
“哦,我路過,回來看看。”
柳樹精很嫌棄的樣子:“你回來就回來,怎麼還帶了個那東西?”
“什麼東西?”我莫名其妙。
“就那東西……”柳樹精朝一個方向努努嘴,順着他的指向,我瞧見長暮躬身望向池塘,像是在用他瞎了的眼睛觀魚。
額……
我将柳樹精拉到離池塘遠遠的地方。
“柳樹精,我問你個事兒,你知道有無山嗎?”
“有無山?沒聽說過。”柳樹精搖頭。
我一聲哀嚎:“連你都沒聽說過,完了完了。”
柳樹精:“你想做什麼?”
“我要去這裡,但是不知道在哪兒。”
“找路啊,那好說,你去問土地婆婆,她肯定知道,”柳樹精說,“不過你千萬别帶那東西一起去哦。”
我奇了怪了:“什麼東西啊,你說的什麼跟什麼啊?”
柳樹精說:“就跟着你的那團髒東西啊。”
我又看了白花花的長暮一眼。
髒嗎?沒有啊!
經過柳樹精的一番解釋我才知道,原來在他看來,長暮是一團又黑又黏糊糊的氣,所以說他是髒東西。
要是被長暮聽到這話,柳樹精估計小命不保了。
告别柳樹精,我走到長暮身邊,把他上上下下從頭到尾嗅了一遍。
“你幹什麼?”
“裳華告訴我魔集世間妄念而成,為什麼我聞不出來?”
長暮問:“聞不出什麼?”
我摸着下巴:“欲望的味道。”
世間的欲望是有氣味的。我見過被欲望腌入味了的妖怪,像一碟放馊了的糖醋魚,酸臭極了,對方也确是魚精。
如果魔是天地間妄念的集大成者,那我為什麼聞不出它的味道?是沒有還是我沒聞出來呢?
“因為你是石頭。”長暮說。
是吧,也許因為我是石頭,長着石頭鼻子,聞不出來也正常,我不去計較這些了,轉而問長暮他剛剛在看什麼。
“看魚。”
“你眼睛好了?”
“看有時候不需要眼睛,心觀亦可。”
我朝那腥臭的池塘看去,一池渾濁死水,哪裡有魚的影子?
“我看不見哪裡有魚。”
“那是你心不靜。”
我撇嘴,翻了他一眼。
我與長暮,石頭與魔,雞同鴨講,對牛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