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婆婆撚了撚手指上沾的灰,說:“你們鼠精消息最是靈通,我問你,人間修道者現在多居于何處?”
“早兩年修妖修道的都往南邊跑了,後來聽說在南邊修道的和萬妖城打了一戰,現在怕是沒幾個修道的了。”
“如今人間已無人向道了麼?”土地婆婆有幾分怔然,“原來是我在山中不知歲月,孤陋寡聞了。”
我跟着從房梁上跳下來:“和萬妖城開戰?誰打赢了?”
鼠精啧啧搖頭:“聽說雙方都傷亡慘重。”
我一時無言。
在我離開萬妖城後還發生了這樣的事?蟾蜍精如今還好嗎?
土地婆婆走到廟門邊擡頭觀天,彈指,山間濃雲密布,一場山雨落了下來。今日不會再有人來了。
坐在香火缭繞的蒲團上,我聽土地婆婆說了下面的故事。
三百年的人間界還不是這樣的。
“我活着的時候……不,就是三百年前的時候,世間靈氣還沒衰竭到這般地步,那時天地間妖魔多,嚷嚷着要斬妖除魔之人也多,對,這就是那幫修道的最樂意幹的事。”
土地婆婆站在泥塑的菩薩前自言自語,我觀那菩薩面容慈祥,與她無半分相像之處。
土地婆婆眼看有了幾分醉意,手拎起腰間的彩絡子,一甩一甩。
“那時我還是白家的女兒,一心向道,想拜入有虞山的藏天門,家裡不許,便作了罷。”
“不過三百年,人間界大亂,藏天門滅門了,如今連道都無人修了,哈哈哈,”她拍案大笑,“天道如此,天道如此啊。”
天道,我默念一遍,問她:“天道是什麼?”
土地婆婆倚在供桌前低眉看我。她這回沒笑我無知。
她說:“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鬼有鬼道,人借天地靈氣修道,卻妄圖誅盡世間妖邪,這便是違了天道。”
我是石頭精,在人間界摸爬滾打這些年,自然知道凡人視妖邪如仇,恨不得能殺之而後快。尋常凡人殺不了妖,于是就有了修道者。
土地婆婆掬起彩絡子上墜着的紅羽,滿目愛憐,愛之深,從中生出了恨。她攥緊紅羽。
“世人求我如仙,仙又何曾憐我?”
她眼中有淚,仰頭望着泥菩薩,菩薩身上彩衣斑駁,眉目慈悲,不過又是一個在菩薩前發了瘋的人。
我聽不懂她的話,但我知道了,有無山就是曾經的有虞山。
三百年前,我還是山中一顆不曉世間事的石頭,到了現在,我悲傷地發現,我還是一樣無知。
土地婆婆醉倒在她的菩薩像前,最後同我說,若是想要尋到有無山的所在,必須得回到三百年前。
我記下了,回去衛家老屋,進門,聞見空氣裡濃濃的血腥味,像剛捅死了一頭野豬。
兔小八縮在柴垛旁瑟瑟發抖,任我怎麼叫也不出來。
我推門進屋,屋子裡如同我出去時一般一塵不染,長暮一襲白衣伫立窗前,說他想起來了。
我問他想起了什麼,他回身靜靜看我,說三百年前的事,他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