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有虞山。
母親死了,在半個月前的某天,我從北地來的信使那裡聽聞這個消息。
那時我正抱着木盆跟綠朱去山下溪邊浣衣,慌張的馬蹄聲在大門外停下,信使一路風塵翻身下馬,高舉手裡明黃的卷軸,揚聲喊道:“仁惠皇後殁了!請公主速速奉旨回京!”
門房裡,青衣小道探出頭來。
很快,信使被迎上正殿,接着,那道明黃的聖旨送到了我的手裡。
聖旨是當今大梁天子的旨意。梁王是我的父親,而仁惠皇後——前不久身故的梁後,是我的母親。
我将辭藻繁複的聖旨放在一邊,打開随聖旨的一封信,清俊秀麗的筆迹寫着——“阿母亡矣,我心憂甚,吾妹堪歸。”
落款,蕭。
上年歲末,梁朝在昆侖丘修道的長公主梁葛生了一場大病,藥石無醫,幾乎要送了命,梅雪上師做主,将人送往東南有虞求醫。
我從滿身的疼痛中醒來時就是在有虞山了。
聽到窗外的鳥叫聲,我伸出手,那手出人意料地瘦弱,腕骨竟如薄紙片一般。
病好了,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梅雪上師說有得必有失,如今我撿回一條命,過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好在還有綠朱。
綠朱說她從小跟着我,一路從梁京到昆侖丘,她告訴我,我是梁朝的公主,六歲前往昆侖求道,迄今已十年。
我身體一直不好,在昆侖時沒法學那些舞刀弄劍的功夫,隻潛心在閣中做些書本上的學問。去年冬,我在書閣謄錄完書卷後嘔血不止,昆侖無醫可治,隻能送去東南有虞山求醫。
聽綠朱說起這些事,像是在聽别人的故事,我什麼都記不起了,不管梁京還是昆侖丘,對我來說都像是第一次聽說的地名。
綠朱很是擔憂我,梅雪上師請有虞醫聖鳳盡寒再次為我診脈。
這位傳聞中鼎鼎有名的醫聖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看起來比我更像病人,一手攥着帕子,另一手按在我手腕上。
診了有半炷香的時間,他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嘴唇慘白,我心說我這病怕不是沒救了。
“我……診不出來。”
鳳盡寒說完以帕掩唇一陣大咳,咳完氣若遊絲道:“你的脈象已恢複正常,我亦不知你如何會失去記憶。”
他看起來有些羞憤。
我心想這不世出的醫聖也是個頂頂耿直心腸的人啊,沒等我寬慰他幾句,他就借口離開,腳步慌亂地走了。
而後就是長時間的修養,我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除了那些缺失的記憶。
大梁皇宮的人聽說公主大病初愈,随聖旨送來了幾車珍奇補品,兩日後陸續抵達有虞山。
我現在身體已好,用不上那些大補的山參鹿茸,就權當藥費,都留給了鳳盡寒。
既是母親故去了,我理應回梁京服喪。收到聖旨的那夜,我同梅雪上師對坐,她溫盞烹茶,杯茶飲盡,她用杯底殘茶為我蔔了一卦。
“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