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是什麼樣的?
自從那夜與梅雪上師長談後,我心底時常生出這樣的疑問。
亂世是更壞的世道嗎?
如果亂世是壞的,那現在的世道是好的嗎?
我問梅雪上師,她說:“你要自己去看。”
我自己去看,用我的眼睛去看,我看見梁京的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看見尋常巷陌,王侯宅邸,看見漢白玉欄杆圍起來的城樓後輝煌的梁宮。
我看見生于這座皇宮的人。
我問梁蕭,亂世是什麼樣的,他說:“東漢末年時朝綱穢亂,《後漢書》中載道,‘是時谷一斛五十萬,豆麥一斛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委積’。如果天下亂到百姓日難果腹,夜難安寝,人相食啖,易子而食,那就是再壞不過的世道了。”
我問綠朱,亂世是什麼樣的,綠朱奇怪道:“公主怎麼突然問這個?我出生的時候就是亂世了啊。公主不記得了,我是被我娘送進宮裡來的,她求宮裡管事的嬷嬷收我進宮,因為我跟着她隻能餓死,還好我進宮了,不然隻能像她和我爹一樣了。”
“你娘和你爹現在在哪?”
“當年梁京鬧饑荒的時候早死了吧。”
她滿不在意地說。
又一日,我來到梅雪上師在巷子裡的住處,夢陵師姐剛從外地回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擦她的劍。
她拿粗布包着劍身,擦了一遍又一遍,我蹲在旁邊看,實在看不出來這雪亮的劍刃還有什麼好擦的。
我托腮問她:“夢陵師姐,你說亂世該是什麼樣的?”
又一次,她拿布從劍柄處一路擦到劍尖,擦完,她舉起劍。
“來看。”
“已經擦得很幹淨了。”我說。
“這是一把剛從亂世裡殺回來的劍,”她淡淡地看着我,“能看到劍上纏着的魔氣嗎?”
我搖頭,然後被彈了一個腦瓜崩。
我捂住額頭,夢陵師姐朝屋子裡喊:“上師!師妹現在連我劍上的魔氣都瞧不出來了,這怎麼行!咱們昆侖的臉都要被丢幹淨了!”
過了會兒,梅雪上師從屋子裡露出臉,伸了個懶腰,擡頭看天,笑眯眯道:“今天天氣不錯,是時候了。”
午後,忽大雨。
雨打在房頂的瓦片上,撞出噼啪的聲響,落在庭院裡,揚起的飛塵不一會兒就混成了泥土。
小屋被天地間聲勢浩大的雨幕隔絕,屋裡四人圍桌而坐,桌上放着一個木箱。
杜夢陵一手拍在箱子上,在三人目光中,對着箱面吹了口氣,拂去表面浮塵。
綠朱說:“哎喲大師姐,這箱子這麼幹淨哪裡有灰,你就趕緊打開吧。”
杜夢陵:“急什麼,上師還沒發話呢。”
梅雪上師颔首:“阿葛,箱子是你的,你來打開。”
箱子上的銅扣搭着,連把鎖也沒有。我從箱子外表看不出裡面有什麼玄機,好奇地打開,原以為裡面裝着什麼寶貝,打開一看,不過幾本冊子,一摞書信。
拿開壓在紙張上的青色扁石,我翻開第一本冊子,上面是童稚但努力寫得端正的字迹。
“寂石錄?”
我忍不住把那名字念了出來。
何謂寂石?
冊子第一頁,童稚的筆迹繼續寫道——
“我初至昆侖山時,風雪侵窗,夜深難寐。逢将寝,白鳥上師每以神怪之說安我,我故聞寂石之事,聽之有所感。我嘗與兄長同得梁宮太傅授課,太傅言君子如玉,我心有惑,問之曰,‘然我本女兒,何與君子謀?’。太傅不答。而今我惑頓消。寂石者,天地初開,最早之造物也,性靜自得,壽延千載。縱滄海桑田,東海揚塵,石猶在也。阿母贈我名曰葛,葛者,常見之物也,葛石同生,皆為天地之造物也。君子如玉好雕琢,而我為石,亦何如?故撰《寂石錄》,以記之。”
往後翻,裡面寫的事無巨細,全是這個女童來昆侖之後所經曆的事情的記錄,而這個女童,就是我自己。
梅雪上師說:“你自幼時便為自己執筆撰書,起初以為是你天性好弄筆墨,如今想來,自有用意。”
她捧着茶杯,微微笑着,淺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