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裡一時靜了下來,梅雪默默無語,我亦在房門外屏住了呼吸。
我的父皇接着說:“自阿葛回京,我這幾個月總夢見她出生時的場景。那樣的大雪夜這些年再也未曾有過了。上師,你可還記得當初蔔的那卦?”
“貧道不敢忘。”
“‘此子多兇,世道喪于此矣’,”梁王幽幽念道,“話一出口便成了谶語,朕亦常悔矣,要是那夜不蔔那卦,不讓這話從上師的口中吐出,不知之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梅雪回道:“陛下,命不可避。”
梁王追問:“如若朕執意要改,當如何?”
我沒聽見梅雪上師的回答。一廊之外是喧鬧的瓊林宴,廊内的耳房中,我父梁王與我師靈均談論着要改我的命。我的命和哥哥的命本是同根所生。
我說服自己聽下去。
梁王說:“難道昆侖想看到天下塗炭生靈,民不聊生麼?”
“不敢,不願,不可改。”
梅雪上師一連說了三個不字。
我将手輕輕放在窗棂上,眼前浮現出耳房内的場景。梁王與梅雪對峙,桌上攤開了一卷畫軸,梅雪素身低眉,梁王寶冠華服,眉頭緊擰,看起來被激怒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呵,”梁王一甩袖袍,背過身去,“阿葛和蕭兒都是朕和行雲的骨肉,既然上師無法,朕隻好試試朕的辦法了。朕當年同意你帶阿葛到昆侖丘,是因為你說阿葛十六歲時命有大劫,隻有昆侖可解。”
“現在,阿葛十六歲的命劫已過,朕要你再蔔一卦,算她二十歲為何而死。”
梅雪上師面露苦笑:“阿葛是貧道的徒兒,貧道何嘗不曾為她蔔過此卦,隻是,我蔔不出來。”
梁王震驚:“連上師也蔔不出來?!”
梅雪搖頭:“我十餘年來多次想改阿葛命中死局,終不能成。”
“那蕭兒又如何?”
“一如貧道當年所言。”
“上師慎言!”梁王眼神壓迫,“雙生子落地的先後是産婆的過失,于是朕命人溺死産婆,算是責罰她的手做錯了事。此事已了,這個預言的源頭早被朕改了。如今行雲已去,朕的皇子隻有蕭兒一個,蕭兒不能有任何差池。”
梅雪上師道:“陛下要貧道慎言,貧道隻能不言。”
梁王施壓,梅雪表情依然淡漠。梁王無法,昆侖徒都是些硬骨頭。靈均如此,梅雪亦如此。
“罷,”梁王歎息,“那朕命你在王母像前為吾兒梁蕭蔔一卦。王母在前,上師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不必再蔔,梁蕭為禍種,若不殺之,後患無窮。”
梅雪上師的語氣像是已經看到了未來亂世的場景,因而生恨,我聽得一驚,不覺後退一步,撞到一個人的胸膛,他身上濃濃沉水香的味道漫過來。
“你……”
梁蕭剛說一個字就被我死死捂住嘴,耳房裡的人察覺到窗外的動靜:“是誰?!”
暗衛随即追了出來,樹上烏鸫驚起。
暗衛四下張望,又探查周圍,回去禀報:“陛下,四周并無人影,想是樹上的鳥雀。”
“退下吧。”
“是。”
耳房裡的談話沒再繼續。
梁王起駕離開,走出耳房時面色不好看,像是被剛剛梅雪說的話吓到了。
梁王走後一會兒,梅雪在房中說:“進來,沒事了。”
梁蕭盯着我,我松開捂在他嘴上的手,吓得一身冷汗。方才暗衛追出來得急,無處可躲,我慌亂之中隻來得及把梁蕭緊緊按到牆上,施了個小小的障眼法。還好躲了過去。
不過,我這小小的障眼法是瞞不過梅雪上師的。
我心頭無奈,走進房中,梁蕭沒問什麼,也跟了進來。
桌上的神女像還在那兒,沒等我看清畫上神女的了,梅雪上師一彈指,畫軸跌落在地,火光從王母臉中燃起,頃刻間舔舐了整張畫像。
耳房裡燃着明明暗暗的火光。
我問梅雪上師:“我都聽見了,是真的嗎?”
“你自然知道昆侖徒是說不了假言的。”
“那我二十歲的死局當真?”
“當真。”
“那哥哥……”
火光熄滅,留下一地餘燼。
梅雪上師看向我與梁蕭牽着的手。
她說:“你須得殺了他,死局或有轉機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