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梁京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都是那夜的瓊林夜宴。
人們說起宴上的王母像,那神女似喜似嗔似故人,教人想起當年豆蔻年華的仁惠皇後,又與如今的歲和公主眉目有幾分相似。
歲和公主麼,就是已逝的仁惠皇後的女兒,從昆侖丘求道回來那位。
梁王在宴上賞了她公主的封号,說什麼“我兒生時時和歲稔,便辭封号為歲和”。
朝廷百官無不稱好,公主好福氣,當真是大大的喜事,像是全然忘了元吉二年的大旱、水災與荒情。
人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
瓊林宴後又幾日,父皇來旨說公主府修好了,我就此從東宮搬了出去。
公主府修在毗鄰梁宮的興安坊中,門前街道寬敞,周圍卻十分安靜,綠朱告訴我那片地界住着的都是些皇親高官,是梁京城裡最顯赫的所在。
我隻是聽她說着,顯赫不顯赫我倒不在意,隻要地方清淨就行。
下了馬車,接應我的是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宗月姑姑。宗月姑姑是宮裡出來的,穿一件素色袍子,看起來三十歲上下,手搭着,人和和氣氣的。
宗月姑姑領我一路進到府中,将府中人員安排一應說給我聽。我說:“這些姑姑看着安排就好。”
宗月姑姑應下了。
到前廳坐下,綠朱一路跟着看開了眼,問我說:“公主,這地方以後都是你的麼?”
我喝了口茶:“是啊。”
“這麼大的宅子!”
宗月姑姑聽笑了,我說:“小丫頭跟我在昆侖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姑姑見笑了。”
“哪有!”綠朱滿不樂意的,“在昆侖過的也是好日子,隻是公主忘了罷了。”
我與綠朱拌了幾句嘴,惹得堂上丫頭侍從哄笑不止。
我調笑綠朱道:“瞧吧,第一日就叫大家夥将你笑話了去,哪裡有半點公主手下首席大宮女的樣子。”
綠朱聞言輕咳了聲,摸摸鼻子,站好了,我與宗月姑姑說了兩句話,又聽見她在一旁哼聲。
我目光瞥去,她見機拉上我的袖子:“公主是最疼我的是不是?”
“不疼你又能疼誰呢,我們小綠朱是最招人疼的不是?”
我哄她一句,她又高高興興的了。
宗月姑姑聽了笑道:“雖是與公主初見,奴婢亦知給自己尋了個好主子。”
我問:“姑姑何出此言?”
宗月姑姑說:“奴婢瞧見綠朱姑娘嬌蠻可愛,便知公主平日對人不薄。”
“她啊,”我無奈,“她性子如此,對誰都一樣,過上幾日你們便知了。我雖背了個公主的名頭,也沒什麼本事,這麼大個公主府,若無諸位合力打點,到底是個破落宅子罷了。宗月姑姑今日之言我記下了,隻望不辜負了姑姑,今後府内大小事務要勞煩姑姑費心了。”
我說完,宗月姑姑領着丫頭侍從跪拜謝恩。
我忙叫她們起來:“公主府以後不許有這些規矩,成天跪來跪去,本宮都要折壽了。”
宗月姑姑為難道:“公主……這怕是不合規矩。”
我剛剛說了一大通話已是乏了,于是擡擡手,讓綠朱應對。
綠朱清了清嗓子,揚聲道:“我們公主呢,是從昆侖丘回來的,學的是昆侖一派‘尊卑不論但憑心’的道理。昆侖訓道,‘人不自尊又怎知尊人?’故府内不應有上下之分,隻各司其職,各安其道,這才是公主希望看到的。”
綠朱正正經經說完,扭頭來問我:“公主我說得好不好?”
我樂不可支:“好,本宮大大有賞。”
宗月姑姑又是一禮:“奴婢受教了。”
我連連擺手:“既然公主府是我說了算,那在府内連這奴婢、奴才的自稱也一幹免了。”
話一畢,堂前嘩啦啦又跪倒一片。
綠朱大聲地說:“不準跪!誰跪罰誰一個月月俸!”
跪下的人又紛紛爬起來。
“是!奴……遵命!”
午飯在花廳,滿滿當當一桌子,我坐着,綠朱和宗月姑姑在旁邊伺候着,另外還有丫鬟仆人若幹在花廳外候着。
我拿起筷子,又擱下,忍不住說:“讓大家都去吃飯吧,我不需要這麼多人伺候。”
宗月姑姑于是讓花廳外的那些人退下。
挑了幾樣時令的菜色吃了點,沒什麼胃口,我放下筷子,說想去府裡其他地方走走,宗月姑姑說陪我去。
綠朱也說要一起來,我看她餓得肚子一直在響,要她先把飯吃了。
在花園裡信步閑逛,快到十月,正是賞菊的時節,後花園裡栽着不同顔色的菊花,被午後暖陽曬着,很是喜人。
宗月姑姑在我身後問:“公主是不喜歡大家夥伺候着?”
她倒是個極有眼力見的。
我說:“隻是不習慣,被那麼多人伺候着吃飯也吃不安生。”
宗月姑姑到我面前跪下:“公主怪罪了,奴婢以後會妥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