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奴緊緊盯着門口的人,半晌,才将刀劍豁然插入劍鞘中。
風雨交加之地,一位女子靜靜站在門口,面紗遮住她下半張臉,隻露一雙清冷剔透的雙眼,風将她的裙裾揚起,像是風中漂浮不定的浮萍。
奚奴仍然心存謹慎,“你是誰?”
流筝慢慢走近,眼神在他身後坐着的男子身上一掃而過,“是能救你家公子的人。”
奚奴一愣,對上她的冷淡的雙眼。
“……我怎麼信你?”
流筝沒回話,反而是将目光放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男子身上,“是你給我留下的蹤迹?”
陸疏嶼淡淡一笑,“我隻是順水推舟做了件小事,至于來不來,到底還是看姑娘的心情,不是嗎?”
流筝看着他,“那你怎麼就能确定,我一定會來?”
陸疏嶼的眼神從她面容上一掃而過,眼底深處的波動歸于平靜,“人生如賭,大賭小賭罷了,隻是,此刻看來,應當是我賭赢了。”
流筝扯了扯唇,“是你将鐘月帶走的?”
陸疏嶼此刻倒是的的确确一怔,忽然将目光掃向裡屋榻上的人,沒忍住一笑,“他居然連這也想到了嗎?”
流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蹙眉。
她轉身看向奚奴,“是你們公子交代的?”
流筝眼神冷淡,“将鐘月給我,我便救你們家公子。”
“否則,你便看着你家公子,死在這個雨夜。”
奚奴面色一冷,手重重摁在刀鞘上,“你!”
他克制住内心的怒火,眼底盡是對她的不滿,但顧忌着自家殿下對眼前姑娘的特殊情義,不敢表現出來,“姑娘,你别忘了,我家殿……公子是因為誰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流筝淡淡扯唇,“我可沒強迫他做這些。”
她眼神望向裡屋方向,眼底情緒實在清淡,“我不知曉你家公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麻煩你勸勸你家公子,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再擋我的道。”
奚奴握緊了手中的佩劍,心頭怒氣瞬間翻湧上來。
他家公子身份尊貴,甚至為了救眼前的女子不惜受傷,她是怎麼說出這麼冷清的話的?
奚奴握緊拳頭,最後還是松開,偏開頭,冷道:“我家公子一早吩咐過我,但凡你來尋人,他不會不給。”
奚奴冷笑一聲,“我家公子重情重義,救下鐘月姑娘本來便是為了你,為了避免你擔憂,早已将她好好封在了冰棺裡。”
流筝垂眼,“這樣最好。”
她擡眸,徑直向裡屋走去。
男人靜靜躺在床上,面色微白,即便身處這種情勢下,他依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從容之态。
流筝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處,想到今日将刀子親手刺入他的胸膛時,手心的震顫感。
那人握着她的手時,難道不知她下手從不留情?
他将刀再次捅進自己胸膛時,流筝腦中一片空白,她忍不住想,他難道不怕死嗎?若她那時沒有恢複理智,他便甘願這麼死在她手上?
可他依舊從容不迫,溫和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什麼都可以。
她本想兩不相欠,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越是靠近,她越能察覺到危險,本能地想要遠離,然而現在看來,分明是越來越牽扯不清。
她不明白,他靠近她,阻攔她,卻不傷她,反倒一次次救下她。
床上的人安靜沉睡着,流筝察覺到自己出神許久,擰了擰眉,走上前将解藥塞入他的口中,随後從衣兜裡掏出玉佩,重新系在他腰間。
她在床邊站了許久,直到床上熟睡的男人忽然擰眉,嘴唇動了動,流筝看着他,手指微蜷,彎下了身子,湊近他,細微的聲音貫入耳中。
流筝蓦地直起身子,沉沉呼了一口氣,看着床上的男人,眉心緊緊皺在一起,她咬了咬唇,轉身離去。
……
流筝特地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将鐘月下葬。
她那樣的人,來的時候身陷塵泥,走的時候總該清風一身。
在此之前,流筝去給她的父母送了個信。
她依着記憶走到房門口時,房門裡時不時傳來笑鬧聲,仿佛完全沒覺得家中少一個人冷清些許。
流筝在門口站了會兒,才擡手敲響房門,屋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走來給她開了門,一張略顯蒼老風塵的面容顯露在她眼底,婦人眉間含着淡淡的愁意,身上穿的衣裳破舊,有不少補丁。
她目光略微警惕,大概是看她面容驚豔,不像是心術不正之人,這才散去幾分疑惑,“請問,你是……”
流筝一身樸素,面上也沒太大表情,“夫人,您是在等鐘月嗎?”
婦人的表情變了,眼睛睜大,一下子走到她面前,神情激動,“你認識我女兒?那你知道她在哪嗎?她今日一天都未回來了……”
流筝輕聲道:“夫人,我是鐘月的朋友,她……出了點意外,應當回不來了。”
婦人的表情一下子怔住了,仿佛不怎麼理解她話中的意思,看着她許久,才張了張嘴,“……什麼意思?”
“我們家月月,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這話實在太貼心,像是給心中百轉千回的人萬般溫暖。
鐘月大抵也等了許久,隻是太可惜,她再也聽不到了。
流筝道:“您想見她嗎?請跟我來吧。”
婦人輕輕一怔,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心中忽然湧起一個荒唐的想法。
這種直覺,持續性到她見到鐘月的那一刻。
她靜靜躺在冰棺裡,渾身上下被照料得很好,衣裳是幹淨的,頭發和皮膚也被人擦過,仿佛隻是睡着一般。
然而,鐘母沒有忽略她蒼白的膚色。
她愣愣地看着,直到流筝在一旁說,“她離去前,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鐘母忘記了什麼是悲傷,隻覺得這個世界荒謬異常,她回頭,拉住流筝的手,仿佛癫狂,“你在騙我?她隻是出了一趟門,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她隻是睡着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