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站在曬谷場的一塊石頭上,對着亂哄哄的村民,請了清嗓子,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道:“這一次,江大兄弟路過我們村子,用金貴的米糧換藍水蟹,有了這批糧食,我們村子今年就能熬到秋收了。”
周成臉色紅潤,說話聲音不大,但曬谷場裡,已經鴉雀無聲,有些年齡大的老人,聽到最後一句話,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
周成的話不少。
他起了個頭後,又點名表揚了安平村幾戶人家。
他們都是這次抓藍水蟹的佼佼者,抓的螃蟹數量,遠超過其他人。
點到名字的人,臉上泛着紅光,喜氣洋洋,想到家裡堆放的糧食,就滿心火熱。
有誇也有罵。
周成誇完人,臉色一遍,指着幾戶偷懶村民的腦門,嚴厲地狠批了一頓。
“人懶成蟲,蟲還能啃葉,你們懶得連糧食丢地上都懶得撿。”
……
一番褒貶之後,周成還重點提到安平村從今往後,必須把野外的藍水蟹護着。
“按江大兄弟的說法,正是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藍水蟹最是肥美,他是會過來收蟹的。”
“對咱們村子來說,這藍水蟹就是斷糧時的救命糧!”
這一點,村子裡的老老少少完全贊同。
眼下如果沒有江大兄弟用糧食來交換螃蟹,安平村日子可過不了這麼舒坦。許多村民家中斷糧,熬不住了,隻能去山上扒拉野草和樹皮。
有些年長的老人,甚至已經隐隐交代好身後之事,數着日子,去山上了。
零零碎碎的事情說了一堆,周成才心滿意足把話題轉向關在自家豬圈裡那隻大白豬。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江大兄弟實在仁義,人走之前,給村子裡留下一隻五百斤重的大白豬。”
安平村的人,終于憋不住了。
他們面色潮紅,交頭接耳,互相議論着。
“真沒見過這麼壯,這麼好看的畜生,我扒拉在牆頭看了好幾眼,真白,真肥!”
“是公豬還是母豬,運過來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江大兄弟太大氣了,能留着做種吧?”
“我問過周勇了,是公豬,可惜被閹了,要不然當種,咱們村子裡以後也能養出這麼壯的豬來!”
……
周成扯了扯嘴角,突然氣沉丹田,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别說閑話,好好聽着!”
頓時,一片安靜。
周成這才保持着響亮的嗓門,面帶喜色,說道:“江大兄弟給我們的大白豬,不能做種,放着養,也怕咱們的豬食不肥,反倒把豬養瘦了,族裡商量了一下,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讓老刁把豬殺了,一起分了。”
雖然曬谷場上的人,心中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周成的話,所有人還是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
“真要分豬肉?”
“這豬又白又幹淨,這肉也一定香得不行。”
“江大兄弟太仁義了!”
“啊啊啊,吃肉吃肉吃肉肉!”
……
準備殺豬的消息,就像投入油鍋裡的一粒火星,讓早就沸騰的安平村迅速燃燒起來,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滿腔的喜悅都快爆炸了。
不是逢年過節,居然能殺豬啊?
還是殺一隻這麼大的肥豬?
——
——
周九格的娘,姓蔡,是外鄉人媳婦,在幾十年前,老家鬧旱澇饑荒,一大家子往南逃,最後她爹娘實在熬不住了,把她送給周九格的爹當媳婦,也就為了一口飯吃。
周九格的爹算是家中旁支,親兄弟也不多,祖産也很少,一年年忙活下來,也就混個肚子。
但日子再怎麼差,總比在逃荒路上餓死來得好。
蔡老婆子站在隊伍的最前排,已經駝了的背脊,今天似乎顯得特别筆直。
她旁邊站着體型瘦小的周九格,黝黑臉上,泛着紅光,不斷搓着手指,盯着前面木頭案台上擺放的豬肉。
整隻豬已經放血,清空内髒,剖成兩半,等待着每一戶選肉割肉了。
這種村裡公共的行動,周九格一家是第一次站在這麼前面。
無論何地,三六九等是不可避免,周九格父親成親生子的年齡不小了,一年年養大兒子,然後撐着一口氣看周九格成親,就撒手西去。
因為勢單力薄,周九格一家在村子裡一向排在後面,說不上什麼話。
這一次卻不一樣。
族裡讨論出來,豬肉用米糧換,價格隻有市面上的四分之一,換到的米糧充進祠堂,用做下一次祭祖的費用。
至于割肉的先後次序,則與以往不同,按照每家每戶換得藍水蟹的多寡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