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聽便顧不得棋局了,忙來到院子裡從小道士手上接過布囊,見迎春和寶玉都沒跟過來,于是匆匆打開布囊,仍是和早上一樣,布囊裡除了符紙還夾帶字條,上頭寫着六個字:平安歸來,勿念。
黛玉望字輕笑,想着柳嵩也是周到,百忙之中竟還事無巨細一一知會。隻是眼下鳳姐和寶玉都過來了,她不能再像昨日那樣無所顧忌地同他來往。
寶玉忽而站在身後冷不丁問道:“柳道長是上次去家裡的那個法師嗎?”
黛玉被他吓得一激靈,手忙腳亂想将符紙和字條都塞回布囊中,有道是欲速則不達,不巧一陣微風吹來,字條從黛玉手上吹落了去。
黛玉料想大事不好,而寶玉已先行彎腰撿起,目光随即落在字條上的字上。
黛玉定了定神忙打岔道:“柳道長正是上次去家裡的法師,我這趟來解憂觀剛巧碰上他。”說着裝作不經意地從寶玉手裡抽回那張字條。
寶玉自然看完了那幾個字,不想自讨無趣,隻當沒看見,擡頭則對黛玉怪聲怪氣道:“你來道觀便碰上他,還真是巧呢。”
心内已然開始懷疑,黛玉是否早就知道柳嵩在解憂觀,因而借故來一趟?
思忖後又覺不對,若他二人有意私會,理應避人耳目,為何又叫上迎春一道?
寶玉不得其解,見黛玉一臉尴尬而又故作鎮定,想着不該再問什麼,便垂頭進屋了。
黛玉聽到他方才那句話便惶恐不定,倒不是害怕寶玉知道柳嵩寫字條給她,隻擔心他回去之後對閑雜人等胡言亂語。
迎春低頭望着棋盤并未在意發生了何事,黛玉不安地站在院中,适時鳳姐回來,見黛玉傻傻地站着,于是笑問:“林丫頭這是在等我回來嗎?”
黛玉已收好了布囊,忙露出笑臉對鳳姐道:“琏二嫂這趟來可要在道觀住上幾日?”
鳳姐搖頭笑道:“怕是留不住呢,昨兒太太說,薛家姨太太要帶着表弟妹入京,今兒不到明兒也該到了,我須回去張羅着。”
黛玉懵懂地點點頭,想起母親從前說過,二舅母的妹妹嫁到了金陵薛家,此時聽鳳姐這樣提起,猜測應當就是那一家親戚了。
鳳姐又走進屋問寶玉:“寶兄弟,你今日是留在道觀陪這兩個姐妹,還是回家見一見寶姐姐?”
寶玉正煩悶黛玉對他冷淡,賭氣道:“我來道觀又遇不到什麼故人,還是回家去吧。”
鳳姐聽他說得古怪,自是摸不着頭腦,但隻當是沒正經的戲言,懶得細想。黛玉聽他說要回去,頓時松了口氣。
午飯後送走鳳姐和寶玉,不多時,天邊竟開始飄起淅淅細雨。黛玉待在客房内沒出門,屋外沙沙雨聲掀起思緒陣陣,猝然記起初到賈府那日,寶玉開口便說在哪裡見過她,黛玉如今念起那日情景,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相同錯覺。
若将所謂的前世今生和仙界靈物轉世串起來,黛玉無端遐想着……莫非她的宿命和寶玉有關不成?
再加上柳嵩昨日那句看似沒頭沒腦的提醒,黛玉猛地有恍然大悟之感,應該是了,雖不能直接确定她将來的遭遇皆因寶玉而起,但柳嵩的提醒總歸是有緣由的。
可是,自己為何偏偏這樣信他呢?
至天黑後雨也未停,黛玉無從再以出門散步為由尋求偶遇柳嵩。次日天光放晴,觀主一早派人請了黛玉和迎春商談明日超度事宜,柳嵩卻不在場。
觀主提起已另擇風水佳地為胡姑娘改葬,又說昨日特意對鳳姐隐瞞了此事,黛玉點頭道謝。商談快結束時,柳嵩才從門外進來,手裡拿着一具貼了符紙的白骨,許是要同觀主讨論那白骨精一事。
黛玉和迎春起身告辭,從柳嵩身旁經過時,柳嵩颔首緻意打了照面,為了避嫌,彼此均未流露心事。
回客房後,黛玉忽而生出些離别閑愁,未免自尋煩惱,也不出門了,如此靜悄悄地又過了一日。第三日是約定要為胡姑娘超度的日子,諸事順當,黛玉隻在道場遙遙地望見了柳嵩,未有機會相談。
三日轉瞬即逝,随行的婆子們說該回家去了,黛玉和迎春隻好準備動身。
動身前去和觀主辭行,亦不見柳嵩。黛玉坐在回去的馬車空想着,往後不知何時再能見到他,解憂觀于他而言不過是暫時落腳之地,來日路遠山高,怕是再難一見了。
想想最後一次見到他竟是擦肩而過,黛玉黯然不語,若是早知來去匆匆,一開始不如不相識的好。
迎春早看出黛玉眸光變暗,似有纏綿,心内已料到她有牽挂,原想暖語開導一二,又恐黛玉不願被人看出心事,于是忍着沒說。
黛玉正傷神時,忽聽車外小厮們嘀咕道:“這馬真是奇了,馬背上也沒人,為何不遠不近地一直跟着我們?”
黛玉心裡一動,忙推開車窗往外瞧,見相距一射之地外有匹黑馬一路跟随,黛玉望着馬背上會心一笑,馬背上若果真無人,這馬如何能與她們的馬車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黛玉向車窗外張望的功夫,這馬越追越近了,相隔咫尺距離時,車内飄進來一隻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