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春時節，寒意漸消，羅雲閣中暖意盎然，丫鬟奴仆來去匆匆，将軍夫人因為前幾日落水已經昏迷了三日有餘，若是再醒不過來怕是危險了。

“少夫人這是寒氣入體，銀針雖然可以拔出部分寒氣，但還需要輔以雪參才可以痊愈。”大夫歎息道。

綠珠連忙道：“盡管開藥便是。将軍府中不差錢，而且事關少夫人性命，老太君也吩咐過一切以少夫人為主。”

“老太君疼惜少夫人這點，林某也有所耳聞，隻是一株雪參不算什麼。”大夫那張原本因為皺紋顯得憂心忡忡的臉上，顯露出無能為力的無奈和可惜，“但少夫人所需的并非平常雪參，而是逐鹿國特供的廬陵雪參。逐鹿國滅國二十餘年，廬陵雪參有價無市，恐怕隻有皇宮中餘有幾株。每一株都是太醫院的寶貝，即使老太君親自去求，恐怕也是無濟于事……”

“就沒有其他辦法？”

“這……”

“……少夫人性命危在旦夕，我們卻連一味藥都找不出來。”綠珠想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夫人，一時間悲從中來，這三日以來忍耐着的情緒化為淚水，一時間止也止不住。

江房漪躺在拔步雕花床上，肌膚蒼白如雪，黑色及腰的長發如同最上等的綢緞，淩亂的披散在床上，她微蹙着眉頭，明顯睡不安穩。

不畫而黑的眉宇之間透出幾分不安和憂愁，高挺的鼻子因為緊張而在鼻梁正中浮現細小的川字，唇瓣灰白沒有血色，額頭上都是冷汗，帶着幾分行将就木之感。

拔絲床上挂着白色的帷簾遮擋在府醫和她之間，這是為了防止外人唐突了她，即使如今的她早已意識不清。

“……若要得到雪參，須得聖上親自授意。”府醫聲音如同一片茫茫雜音，“……如果将軍親自向聖上求取，應該可以求得一株，保住少夫人性命。”

綠珠辨了片刻這話，才道：“将軍眼中隻有那些北原敵人，又怎麼還記得自己有一位夫人……就算将軍願意，可兵水道距離京都路途遙遠，等他求到雪參，少夫人豈不是已經香消玉殒了？”

話到最後，洩露出幾分哭聲。

她撩起白色簾子鑽入其中，用擰幹的熱毛巾輕輕擦拭江房漪的額頭。

江房漪有一張芙蓉豔鬼般的容貌，即使自小體弱多病，也讓初初瞧見的人忽略她的病态，誇贊她是春日枝頭裡開的最盛的那一朵。可如今花朵臨近凋敝，綠珠生出一股怨氣來，怨少夫人生的這般好，卻吃盡苦頭。

為何世道對少夫人不能好一些？

……

是誰在哭？哀哀戚戚，吵得人頭疼。

那位宮人又被罰了？為何一定要在我門口罰？又是在逼我？好生無趣。

是在哭我？我已經死了麼？

江房漪鼻間嗅到一股清雅的藥香味，肌膚觸碰到床鋪溫軟的觸感，她手指微屈，青蔥般的指頭顫動，她的意識掙紮着露出頭，想要從一片混沌中鑽出，可記憶中的那些痛苦，又如同擊碎欲望的鐵石，将她扯入無聲的旋渦。

不要醒來，不要醒來。

她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場錯覺，哭聲、熏香、溫暖都是她在□□物作用下，産生的一場自我欺騙。隻要她一睜開眼睛，擁抱她的不是溫暖，而是寒冷、血腥如同煉獄一般的深宮日夜，以及那位瘋癫可怕的男人。

想起那些痛苦，她難以控制自己的身子，因為驚懼而輕微顫栗。

萦繞耳側的哭泣猶如被掐斷了聲音，耳側傳來女子急切的聲音，“少夫人？少夫人？”

那聲音頗為獨特，并非平常女子般婉約柔細，音質十分沙啞，每吐一字都仿佛喉嚨裡摻雜着細沙般，過于熟悉且久遠的聲音和稱呼，讓江房漪心頭一震。

這個聲音……

她強撐着睜開沉甸甸的眼皮，昏黃的燭火燈光下，一名穿着青綠色衣裳的丫頭淚眼婆娑的俯身看她，手中還拿着浸濕潤的白色毛巾。

她有些恍然的看着面前的丫頭，“綠珠……”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張臉了？好像是前一月的事，又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年，兩年，三年……

“是奴婢，是奴婢。”面前人濕潤的眼眶中又迅速的彌漫起一層水霧，眼淚珠子順着臉頰滑落，顧不得其他，綠珠哭道：“少夫人，您知道奴婢有多害怕嗎？你總算是醒了。”

綠珠……不是早就死了嗎？

活人溫熱的觸感傳來，江房漪看着身前哭泣難以自抑的女人，卻是頓了一下。心中浮現出幾分迷茫，她的視線從被拉住的手，轉動到雕花拔絲床雕刻的圖案上，又落在遮住外間情況的白簾之上。

煌煌火光從白簾之後透進來，簾幕之後傳來喧鬧的聲響，“夫人醒了，快去告知老太君。”

綠珠、老太君以及這間曾經極其熟悉的房間，江房漪眨了眨眼，眼中染上了幾分不敢置信。

綠珠胡亂擦了眼淚，朝外喊道：“林大夫，少夫人已經醒了，你快瞧瞧，夫人的風寒是否已經不妨事了？”

那大夫懸絲診脈，江房漪心下震驚，她腦袋一陣陣的抽疼，“綠珠，你……将白簾撤了。”

“少夫人？”綠珠有些訝然。

江房漪掙紮着想要坐起來，她身上隻着了用以就寝的裡衣，因為多日病情反反複複，無人敢為其換衣，此刻一身裡衣已被汗液浸濕大半，黏糊糊貼在肌膚之上，與墨色綢緞般的發絲交織，顯露出纖薄流暢的肩胛骨線條，薄紙般的肌膚 ，以及瘦弱無力的手臂。

綠珠趕忙去攙扶她，“少夫人，不可，外面還有幾位男子……”

江房漪如同氣息奄奄的豔妖，虛弱的靠在床上，她眼睛似睜似閉，氣若遊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斷了氣似的，隻瞧得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