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行人回到宅門時已是不早,江房漪府上人聽見腳步聲便來人出門迎她。
“無事。”江房漪氣息急促,被攙扶着才沒有倒下。身體上的無力讓她沒工夫理會謝雲亭,進了府内時才想起他,拉住紅靈衣袖,“去給那侍衛送些金銀,也算感謝他今日相助。”
得了應聲後,江房漪便阖眼沉沉昏睡。
這一覺不安穩。又夢見了太子。
太子李錦與她相識蘇州,她女扮男裝從棋院出來,裡頭的人追出來與她相約他日,她不堪忍受便躲進了一蓬破舊小船。
湖水滔滔,進了船艙她的心髒便被吓停了一瞬,一名白衣少年郎趴伏着,背部一片血紅。
又夢見白衣少年郎盤腿坐在醫館床榻上,手執棋子,低眉思索,最後似有妥協的笑道:“允之你棋藝高明,若是能在官場展露一番,必是一門良臣。”
江房漪便笑,李錦并不知曉她女子身份,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經緯大才。後來李錦在醫館做學徒,兩人時常會見面,曾也認為是極好的朋友。不過她清楚,她一閨閣女子不會與他再多交集,不日是要嫁人的,因此一直沒有告訴他她的姓名,也從未卸下僞裝。
在李錦眼中,她是男子。
那些溫暖場景令人放松,但驟然間一切退去,黑暗如同潮水将她捆綁。
再睜開眼,溫潤少年郎掐着她的下巴,質問她為何要一聲不吭的離開。
李錦敏銳異常,早已發現她是女子。現在想想,他登上帝位短短時間便整頓朝堂,雷厲風行,僅有幾杯酒就釋了幾大将軍的兵權,如此人物怎麼可能會被她小小僞裝蒙蔽。但李錦作帝位稱職,做朋友卻莫名瘋魔了些。找了她三年,又囚禁了她三年?用的原因是……喜愛她。
年輕帝王的喜愛如此喜怒無常,她常常生出死志:或許能應了那句“早死早超生”,也免得受此折磨。
可宮殿裡的那些小丫鬟,哭的哀哀戚戚,李錦總拿她們撒氣,她不想因為一死,還害的全殿的人和她一起入土。隻能咬牙忍着。
再醒來時頭腦沉重的如同裝滿石頭,江房漪瞪着眼睛心口跳得厲害。綠珠用帕子沾水為她潤唇,她顫抖着手拉住綠珠胳膊,“去,讓人去準備,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杏花胡同。”
……
入夜,隔壁東廂房。
謝雲亭鬓發濕潤,肩膀肌肉起伏流暢,溫熱的溫泉水浸沒他是身軀,隻露出肩膀上的脖頸和臉龐。他閉着眼睛,鼻梁高挺,鼻翼窄小,流暢的側臉線條在眉心被截斷,他蹙眉,“再說一遍。”
朱祁便重複道:“經調查,今日在安陽郡主車内的,極可能是太子。”
“……”謝雲亭沉默了片刻,“你且去調查安陽郡主的事情,或許與卧底有些幹系。”
朱祁很快退下。
謝雲亭揉了下眉心,沒曾想太子李錦竟然會出現在此處。那些侍衛近日懈怠了,等“他”從兵水道歸來,應當好好教練一番。
他從水中走出,水珠落在地面,潮濕又滑膩。他瞧了一眼,看來得再改進一二,莫要滑倒了人。一邊思索,他一邊穿衣。
今日之事已有了定論,是安陽郡主害的一家小姐自缢,那小姐對刺殺的那名江湖人有恩,那江湖人便偷溜進胡同刺殺安陽。
如今人已被羁押進大理寺的監牢,不日将被處死。
安陽在太子侍衛的護衛下,隻受了幾分驚吓,其餘毫發無損。
“武功不行,便找些武功好的來。再不濟好好計劃一二,”謝雲亭自言自語,有些失望,“這般來一出,豈不是枉送性命。”
也不知道那江湖人是如何混了進來?
杏花胡同侍衛皆武功高強,全天巡守,一個武功一般的江湖人士卻能混入這裡而不被發現。仔細思量下來,渾入的渠道無外乎那幾個。
一,随同今日胡同的商戶一起進來,二,則是算準了侍衛換班時間翻了牆、鑽了幾個狗洞,再不濟便是跟随那些權貴府上每日采買人群進入。至于其他幾種可能,可能性很小。
“我不在幾年,便懈怠到如此地步。”謝雲亭又想起杏花胡同那些侍衛,心中有些火氣。
他腦袋有些漲疼,本身就被十三城布防圖之事壓得煩悶,又想起今日江房漪對自己的抗拒,一時間倒生出一種自己“裡外都是狗”的想法。
做狗也講究個你情我願,為宣化帝當狗,他還得捏着鼻子硬忍忍。如今杏花胡同的侍衛他也得忍。他這個主子當得也着實憋屈。
宣化帝如今已經六十有三,年輕時延續了上兩代帝王的英明神武,大雲朝在其運籌之下,奠定“霸主”之位,天下河晏海清,但直到四十歲後,這位帝王癡迷長生不老之術,養了許多的相士,甚至在京都設置了國師台。勞民傷财。
此前宮中太醫說過,“今上身子内沉毒累積,至多一年,便會……”語雖未盡,但懂得也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