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江房漪微頓,笑了笑,不置可否。
纖細手指捏起糕點仔細打量,江房漪軟唇微啟,白玉皓齒輕咬,點心濃郁的甜香湧入口腔,她眉眼微眯,心中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林太傅在民間風評極好,他确實是一位極為廉潔能力出衆的官員,早年協助宣化帝一起制定許多有利民生的國策……林太傅家中也是三朝的望族,在京都占據一席之地,因此少年時就與徐駱、譚不允并稱為盛京三公子。
而如今三十餘年已過,曾經的三位公子全都權勢在握,都沒有負了這個名頭。可若真的算下來,過得最好的還是林太傅。
徐駱,如今朝中太尉,及冠之年成婚,與妻育有一子。此人是個癡情人,府中隻有一妻,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但七年前他妻在兖州染上疫病,多日醫治無力回天,他一夜之間白了頭。而他兒子也并非纨绔子弟,文武雙全,十五歲便跟随謝雲亭征戰沙場,但戰場兇險,五年前馬革裹屍,再也沒有機會歸家。這一遭下來,徐駱已成孤家寡人,身體一年比一年差,前世太子繼位後一年,徐駱于家中自盡。
再說譚不允,此人性子剛強長相英俊,不苟言笑,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如今四十有六,從未成婚,有一養子,有傳聞其有隐疾,不能人道。一心撲在案子上,與同僚少有交情,宣化帝也不喜歡他,但任人為官,喜不喜歡不重要,宣化帝雖老,但好歹沒有老糊塗,譚不允是最适合統領軍機閣的人。譚不允行事幾位偏激,在大雲朝内能止小兒啼哭,讓人聞之膽寒,名聲算是爛透了,何況此人是出了名的窮,畢竟過于正義的人在官場上是摸不到油水的。
比之前者,林太傅妻妾成群,兒女繞膝,比之後者,又深受同僚、皇帝喜歡,三朝望族,不缺錢花,做的都是讓老百姓交口稱贊的好事,是人人眼中的好官。唯一的缺點就是愛名,但這一點小癖好,也無傷大雅。也是因為他愛名,不會做出将私生子放在身邊做養子的荒唐事。
“這位林尋少爺,據說身世悲慘,父母全部亡故,因當是林太傅瞧他可憐。”江房漪頓了下,至今京都上下都對林太傅留着林尋并視若己出之事,交口稱贊。
“嗯,也對,平日裡哪有那麼多的私生子。”綠珠點了點頭,将準備的線遞給江房漪,江房漪接過來與布料比對,兩人不再談論這件事,時間流逝,很快就到了下午。
江房漪已經選定了布料,揉了揉腦袋,靠在椅子上全身都放松下來。
她年幼時不喜歡刺繡,但她這般身世的女子,若是不會女紅是會贻笑大方的,因此舅母特意為她擇了女紅的老師,但有了老師她也靜不下心,表面瞧着學的認真,實際學了三個月一點長進都沒有。
那老師便跟舅母說:“四小姐于靈巧一道愚鈍,實在蠢笨,恐難以在此有長進。”舅母當即拍桌子大怒,半點情面也沒給那老師留,就要讓下人将其打出去。
那老師乃是江南繡樓裡的繡娘,有些名氣,她說江房漪蠢笨的事情若是傳出去,便是壞了江房漪的名聲,到了年歲是會影響嫁人的。
舅母冷哼着說,“我們請你來可不是為了讓你這口黑心妒的壞女兒家名聲,你且說去,你說一句繡樓就别想再用我周家一條門路,這江南我周家産業遍布獨大,你說去罷,盡管去說!”
其實江房漪也并非在針線活上如此不堪用,她不喜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察覺到了那老師對她的敵意,看着她的眼神中有嫉妒和輕視,她偶然聽到那老師在背後嗤笑道:“不過是一個死了娘又被爹抛棄的女子,周家自家就有二個兒子三個女兒,哪裡顧得上她。我便是用針刺一下又怎麼樣?我們繡樓彙集了江南最好的繡娘,周家會為了她一個養在府上的表小姐做甚麼?”
江房漪隻敢捂着嘴蹲在牆角沒有出聲,眼淚難以控制,如同泉湧。就連那時的她都以為,周家不會為了她一個侄女做任何事情。但後來,舅母卻說,“你是我周家的女兒,容不得任何人欺負。”
之後甚至為了讓她學會女紅,舅母每日勞累之餘還要親自來教她,她愧疚不已,進步極快,很快就有了一手很好的繡藝。
想到這裡,江房漪伸手在桌上摸了一塊糕點,眼睛微微的睜開,露出幾分幽光。
舅舅一家對她極好,到如今都不知道她的父親讓她來京都,乃是用她讨好他人。後來聖上賜婚下來,舅舅舅母一家來吃了喜酒,還以為是她的父親對她上心,才求得這一樁好婚事,離開前還說她是“苦盡甘來,熬出了頭”。
江房漪不想讓他們擔心,因此什麼也沒有說。
她又想起了出現在這裡的江婉婷,若是舅舅一家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她一定不會放過她那位父親。至于婉婷,她與婉婷關系不錯,但區區三、四年,又如何比的上江南十六年?
……
到了晚間,江房漪應了隔壁鄰居的信件,敲響了隔壁的宅門。
她體内寒氣雖然因為廬陵雪參清除大半,但多泡幾次溫泉總是好的,既然鄰居正好有,她便也沒有客氣的意思。何況,鄰居很合她心意,她想要在離開杏花胡同之前與其見上一面。
為了今日的會面,江房漪特意穿了一身很是得體的月白色衣裙,上面用細細的金線繡着蘭花,既不失禮節也不會喧賓奪主,低調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