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載刀觀察着段籌的神色,語氣寬和:“小娘子,起來吧。”
可未有得到段籌的準許,阿菊不敢妄動。
段籌半垂着眼,凝視着阿菊從衣襟處露出的那截頸骨,袖子中的手莫名生癢。
癢意順着手直直向上攀登,叫他眼睛都被這股無名火燒得幹澀。
大庭廣衆之下,段籌無法将手真正覆在阿菊的後頸上。
他捏着手掌心的汗,收緊牙關,聽見齒間切切的摩擦聲。
他已被宋載刀與燕往識出了破綻,絕不能再放任自己錯下去。
既是從他心裡長出的不合時宜的欲/望,就該受他的意念管控。
“你不該說清楚自己為何賠罪嗎?”段籌從阿菊身上收回眼,“你是我的婢女,卻連如何誠心賠罪都不會,實在令我丢臉。”
他語氣淡淡,落在阿菊耳中恍如驚雷。
她擡起一雙清亮的眼,裡頭盛着十足的迷茫。
她被宋載刀欺負,還要反過來找出向宋載刀賠罪的由頭?
颠倒黑白如此,隻為刁難阿菊?林蘊霏不理解段籌在做什麼。
深邃的沉默裡,阿菊動了動泛白的唇,說不出一句話。
“你在同我裝聾作啞嗎?”段籌遽然從身後的壯漢手中奪過皮鞭。
他拉動皮鞭,鞭子在伸縮時發出清脆而勁道的聲音。
阿菊聽不清,但雙目能瞧見鞭上那根根分明的倒刺。
見她面上露出畏懼之色,段籌道:“你若說不出自己哪裡做錯了,我隻得按規矩懲罰你。”
阿菊瑟縮着身子,望見他瞳仁裡映着的自己,心底無端湧起幾分反抗不公的勇氣,抿緊雙唇不肯言語。
段籌未有想到她竟敢與他對着來,躁意更甚,作勢将皮鞭高高揚起。
阿菊即刻屏息閉眼,然而預料之内的疼痛并未落到身上。
是燕往伸手攔住了人,好言好語地勸:“大當家,她無有什麼天大的過失,你又何必這般苛責?這小娘子怎麼說也伺候了你四年,你不憐香惜玉也就罷了,怎麼連一點舊情都不顧念。”
段籌轉頭看向他,彎起的眼中笑意僅在表層,輕蔑地開口:“她并非我的枕邊人,不過是一個打掃庭院的粗使丫鬟,哪裡配與我談‘舊情’?”
“看在三當家替你求情的份上,我不妨再給你一次機會,”段籌用皮鞭的手柄挑起阿菊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質問,“你知不知錯,錯在哪裡?”
他的話就像走馬燈一般在阿菊的耳畔萦繞,阿菊一時間再聽不見旁的聲音。
婢女,粗使丫鬟,這便是段籌對她所有的看法。有如剜心的疼痛鑽入她的耳朵,阿菊不得不擡手捂住雙耳,呢喃道:“我沒錯,我沒有做錯。”
見她拒不反省,段籌心裡的怒氣平白而起,一把甩開燕往的手,說:“做錯事就得受懲罰,今日我定要叫她長長記性。”
皮鞭在空中甩出流麗的線,落在阿菊身上時将那單薄的衣衫直接劃開,劈在肌膚上成了醒目的紅。
可以瞧得出,段籌沒有收着手勁。
跪着的阿菊幾下就被他打歪,仿佛折翅的蝴蝶。
鞭子什麼時候打下無有預示,打在什麼位置也無從知曉。
她的疼痛完全為段籌所控制,她隻能向段籌呼求停止。
可她不甘心就這樣抛卻尊嚴,成為他口中理所應當該被随意欺辱的人。
不,這樣根本就算不得人。
阿菊又想起曾經在那間屋子裡瞧見的場景。
彼時她透過那道窄窄的門縫往裡窺視,隻一眼便刻骨銘心。
那些可憐無辜的女子也沒被段籌當作人,段籌肆意鞭笞她們,樂于抽去她們的逆骨,将她們馴服成無有意識的玩物。
她們無一例外地失去自我,變成段籌腳邊的塵泥,最後在天明之前被一張草席裹着丢至荒山野嶺,生死難料。
段籌則攜着一身血腥氣走出來,面容在月下瑩瑩如冷玉,眸中是叫人戰栗的魇足。
他吩咐她進去收拾,要求她務必讓屋内恢複原樣。
阿菊不敢叫段籌看出端倪,撿拾起那些或被碰倒或被打碎的物件,用布條清水一遍一遍地沖洗屋子,往香爐裡燃最濃重的熏香。
好不容易幹完這些事,她驟然失去一切力氣。
如豆的燭光太暗淡,根本不足以照暖她汗濕的四肢。她環抱着身子,默然将所有驚懼付與眼淚。
屋内的确無有那些女子存在過的痕迹,但破碎的花瓶難以複原,恰如适才看見的一幕在阿菊的心上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