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等人倒是能為他兩肋插刀的摯友,但一來他們并不知曉自己今日會遭禍患,二來他們也同他一樣是文弱書生。
想了一圈,江瑾淞如墜雲霧:“我沒有什麼眉目。”
“小的會将此事轉告殿下,或許殿下能夠查出他的來路。左右他看着不像是大人的仇敵……”男人将地上那人扛在肩頭,又張望了眼四周,“大人趕緊回府吧,另有兄弟會在暗中護送您。”
江瑾淞颔首道好:“勞駕你替我向殿下道謝。”
他繼續提瑩瑩燈火向前走,步子變得堅定而從容。
因為不論是那位出手相幫的無名男子,還是林蘊霏,都在支持他。
前路汶汶,他非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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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林蘊霏單手撐着額頭,燭火映在她的眉心,像是一朵妖豔的花。
侍衛進來時,見到這副燈下美人圖,有些不忍心出聲攪擾。
“他招了嗎?”林蘊霏不期然睜開了眼,問道。
侍衛忙正色道:“啟禀殿下,那人承認他是趙家派去殺害江大人的。”
趙家?看來趙澤源這些年沒少依仗權力渾水摸魚。枉作什麼世家之首,早就從根開始爛了。
林蘊霏眸中閃過幾分促狹,又問:“他可有看清那人的臉?”
“那人是從背後襲擊他的,因此他沒看見對方。”侍衛道。
“也罷,對方既救下江大人,應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她擺了擺手,道,“将抓回來的那人扣押在柴房,務必讓他活着,我還有要用到他的地方。”
“是。”侍衛領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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鱗次栉比的街巷内,分明無風,磚瓦卻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這點動靜不值得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一人似貓一般,從屋頂上輕巧地一躍而下,着地時悄然掀起點風,讓就近的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
見身後無人跟來,他拉下面罩,吐出一口濁氣。
假使江瑾淞與林蘊霏在場,定能認出男子是誰。
李沉嘟囔了句“好險”,複戴上面罩,疾步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葉子搖晃墜地,不會向任何人訴說有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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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瑾淞提出的驚人之語被留中不發,文惠帝再沒講起此事。
進取的銳意如昙花一現,事态如常,隻有局中人看得見個中波瀾。
為慶賀雲州恢複太平,同時也為歡度祭月節,文惠帝于十五日夜舉辦宮宴。
百官鹹集,觥籌交錯,管弦齊奏,端的是一片樂景。
林彥因被關禁閉未能出席,趙皇後一貫不肯參加這種喧嚣人雜的宮宴。
文惠帝右邊坐着新晉的寵妃麗嫔,正含情脈脈地為他斟酒,朱唇不知說了什麼,逗得文惠帝朗聲大笑。
代管六宮職權的淑妃坐在他左手邊,目不斜視,笑意端莊,仿佛無有受到林彥的波及,仿佛毫不介懷恩寵被新人奪去。
身着華裙的舞姬甩動長袖,在台中旋轉似仙娥。
廣寒宮清冷,哪裡比得上酒色人間,怪道嫦娥悔吃靈藥,夜夜含恨拭淚。
環顧眼前歌舞升平的筵席,林蘊霏意料之中地沒有看見謝呈的身影。
仰面看去,挂在穹宇的明月比她上臨豐塔邀謝呈飲酒那夜更圓,更亮。
月随時變,情随事遷,感慨不禁盈懷。
謝呈此刻或許會與她望着同一輪圓月,他們一人處于清靜高塔,一人身置喧鬧宮宴,卻皆是孑然一身。
大抵世間衆人最終要修行的便是孤獨二字。
林蘊霏收回眼,兀地對上一人遙遙掃來的清潤眸光。
是了,若說這随波醉倒的筵席上還有誰在清醒旁觀,必然是江瑾淞。
她于是朝着對方勾起淺笑,權作緻意。
倘非看見江瑾淞,林蘊霏幾乎要将此景錯認為前世。
前世的今日,便是此後數月混亂的起始。
眼下的和睦裡正醞釀着足以攪動乾坤的災禍。
彼時林彥帶着赫赫政績從雲州歸來,朝中應時響起讓文惠帝立儲的呼聲。
文惠帝以自己尚在壯年、皇子們仍缺磨砺為由将此事擱置一旁,卻在宮宴飲醉後道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三皇子當為皇子楷模”。
這無疑是極高的評價,當即讓原本裝醉或是真醉的群臣打了個激靈。
被選為做儲君者,就該是皇子中最為文韬武略、可堪大任之人。
換句話說,儲君便是諸位皇子的楷模。
然而文惠帝言盡于此,筵席上又不得談論政事,衆人隻能将各異的心思與杯中酒一道吞落。
這還隻是那夜最不值得一提的事。
一念及此,席間奏樂換了新曲,宮女們持酒壺踏蓮步而來。
一位鵝蛋臉、發間簪着桃紅絹花的宮女站定在林蘊霏桌前,卻發現她酒樽中的酒仍是滿的,面露為難。
林蘊霏擡目去看這張叫她刻骨銘心的臉,險些沒能藏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