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連說帶比劃地念叨着屬于小孩子的一切心思。
比如她想爹爹娘親了,秋筝就會一邊結巴一邊忍不住流眼淚,貓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類,隻是一個勁往她懷裡拱,一邊用長着細小倒刺的舌頭舔舐幹淨女孩的淚水。
老家仆為了養活她,在巷子裡支了個甜水鋪子,過路人能解渴,小孩子們也貫愛喝。
秋筝也很是愛喝,但老家仆怕她甜壞了牙,隔一日才允她喝一碗。
每每喝到蜜味的甜水,她都笑眯眯地指着嘴巴,口齒不清地嘟囔着“甜”等字眼,随後大方分出半碗喂給懷裡眼巴巴的貓兒。
秋筝對它很是寶貝,不僅日日為其梳毛,還不知從哪尋來個玉墜,用紅繩串在它的脖子上,這樣巷子裡的其他人遍都能認出這是她的小貓了。
她努力珍視着自己僅有的一切。
……
一晃三年過去。
秋筝已八歲了,當初的奶貓也早已長大。
老家仆開鋪子的這些年攢了微薄積蓄,總算讓她在這一年上了學堂。哪怕聽不懂先生講些什麼,能識得一兩個字也是好的。
一日學堂散課,貓兒如常在小姑娘必經的道上等候,可這一次,秋筝卻再也沒能回家。
不知是哪裡出現的一夥人,為了那枚黑玉,對他起了殺心。
秋筝是為救他而死的。
秋筝走後,老家仆也一病不起,沒幾個月便撒手人寰。
野草巷沒了甜水鋪子,巷子盡頭的女孩和野貓也逐漸被遺忘了。
一年後,安陽縣來了個行事随心的新知縣。
上任的第一個月,他撥下善款救濟巷子裡的百姓,修繕房屋,鋪平道路,還牽人在這開了許多小鋪子,這處暗巷逐漸成了附近最有煙火氣的去處。
自此,野草巷便改稱甜水巷了。
毛聰耷拉着耳,從地上站起,吸了吸鼻子,“你說的那珠子早就不在我這了。”接着又為自己辯解,道:“我真是個好妖,沒害過人的。”
如若他所言非虛,那陰泉便是在另一暗中勢力手裡,此物對尋常凡人而言不過一枚普通的玉片。
最有可能得手的,還是妖魔。
“李秋筝家中為何遭到滅門?”
“那玉片她又是從何處撿來的?”
季無月收了符,接連問道。他覺得線索不該就這樣斷了。
“我是她來野草巷後撿的貓,怎麼會知道之前的事。”
毛聰抖了抖耳朵,眸光閃爍,“就是路上随手撿的啊。”
“你們打聽那東西做什麼?”他無意道。
“你能化形得益于你口中的勾玉,那也不是什麼尋常玉片,陰泉是我季家保管的寶物。”季無月冷哼。
“嘶——”毛聰咂了咂嘴,将信将疑,“真是你們家的?”
少年掀了掀眼皮,伸手便要去探腰間的捉妖鈴。
“欸别别别——”黃袍人抱着頭求饒,“實話告訴你,這安陽縣有個妖市,妖市三日一開,每逢開市這方圓百裡的妖怪們都會去那處耍,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打查到,害死秋筝奪走勾玉的就是那背後的妖市主。”
提到妖市主,他眸底淬着恨意。
說罷他又嘀咕,“我說一個破玉片何至于争搶,原來是對我們妖怪有好處啊。”
“妖市主?可今日我們是被你府裡的侍女引去的妖市。”許是跟少年待久了,傅窈也環着胳膊,問道。
“害,你們是從青水閣去的吧。”毛聰撓撓腦袋,“我府裡的紫蝶和青水閣的烏龜精不對付,定是故意引捉妖師去吓唬他的。”
傅窈回想起青衣老者對他們戰戰兢兢的态度,原來是怕季無月收了他。
“妖市主該上哪去尋?”季無月問。
“你們運氣好,往常妖市主來去無蹤,鮮少現身妖市”他打了個響指,得意道:“可我府裡的小妖近日打探到,三日後的三月初三是妖市主生辰,百妖都會在妖市為其慶生,屆時他定會到場。”
“小爺本打算尋到他為秋筝報仇,可我妖力低微定然不是他的對手。”他抖了抖耳朵,湊到季無月身旁,熟稔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嘿嘿一笑,道:“如今有了你們相助,不如我們合作,你拿回玉片,我為報仇。”
這法子聽起來不錯。
有了毛聰這隻本土妖怪的幫忙,行事到底方便些。
“好啊。”季無月淡聲道。
“成!那三日後酉時,妖市見。”他吹了個口哨,正要離去,卻被少年攔下。
“上任知縣張清之死,可與你有幹系?”季無月微微眯眼,問道。
“你說那個短命鬼啊。”他不以為然,“壽數天定,我怎敢強奪人性命,都說了小爺是個好妖,不然搖光老太婆怎麼肯幫小爺的忙。”
季無月若有所思,玩味道:“妖也有官瘾嗎?”
毛聰頓了頓,方才不着調的聲音帶了些澀意,語氣仍是輕快的,“小爺就是覺得甜水巷比野草巷,聽起來好聽些。”
*
陰泉在妖市主手裡,那他們就得等到三日後妖市再開。
這條線仿佛已然清晰明了,但傅窈卻隐隐覺得,隻怕得手沒這麼簡單。
她和季無月并行,正要出府,季無月突然出聲問她。
“傅窈,你為何這般在意陰泉的下落?”
傅窈擡眸,四下無燈,她看不大清季無月的神情,平素冷俏的輪廓被月輝暈染,竟給她一種柔和的錯覺。
她的視線很難讓人不察覺,少年轉頭,勾了勾唇,她便又從昏昏月色中窺到他眸中些許的晦暗。
正想着尋個什麼由頭糊弄過去,她突然被不知從哪竄出來的東西拖住了腿。
她吓了一大跳,心說莫不是大橘報複他們扔了個妖怪出來吓人。
借着月光,傅窈依稀辨出這是個人,披頭散發。
那人仰起臉,二人才認出他是白天橋上掃雨的人。
他渾濁的眸内似有淚光,嘴唇翕動,啞聲道:“我是安陽縣知縣,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