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甯安客棧已是深夜。
傅窈癱在客棧的軟床上,正昏昏欲睡,翻了個身又總覺得忘了什麼事,一件要事。
腦海裡似是有什麼一閃而過,沒捕捉到。
算了,今日太累了,先睡吧。
她扯上被褥閉緊了雙目,門外夥計的走動聲不時響起。
于是少女又吃力地睜開眼,她依稀記得,臨上樓前沈澈安似乎有讓她幫忙塗個金瘡藥來着。
唉,穿書也要當牛馬。
傅窈認命般起身套衣服出房間,心中怨念自己是炮灰的命,卻幹着女主的活。
沈澈安不找官配女主給他換藥,偏要折騰她做什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上藥這樣稍顯暧昧的事,不正是感情升溫的好時機。
真是個木頭!
她邊下樓邊慨歎。
金瘡藥是早就托客堂夥計買好的,少女需得下一趟樓取藥。
“嗨呀,真是辛苦宿主了。”少年音要麼不出現,要麼出現地很不适時。
“不辛苦,命苦。”
聽不到他口中的幸災樂禍之意般,傅窈面目表情道。
同樣是打工人,傅窈就覺得這櫃台上趴着的夥計沒她敬業。
她叫了夥計一聲,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好,沒醒。
令她羨慕的睡眠質量。
櫃台上的東西堆成了座小山,或用油紙或用布袋包着,都是替客人跑腿買來的。
傅窈好一頓翻找,才從一衆雜物中尋到一天青色的藥瓶。
她拿起藥瓶轉身上樓,絲毫沒留意到身後趴伏的夥計驟然抽動了下背脊。
不似和季無月的房間僅有一牆之隔,沈澈安的住處要稍遠一些。
需得越過長廊抵達盡頭才能得見。
廊下,幾盞豆苗大小的燈火忽明忽暗。
方才還來回跑個不停的夥計們這會也沒了蹤影。
才剛走過季無月的房間幾步,眼前還剩一大截長廊,越至深處,燈火便愈暗。
傅窈攥着藥瓶往前走,空着的那隻手也不由蜷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笃——笃。”
夜深人靜,身後某種類似腳步聲的動靜就格外清晰。
然而聲音隻出現兩下,就複歸甯靜。
沒事,幻聽了而已。
她這樣告訴自己,就算是本志怪小說,也不至于什麼時候都能碰到妖魔鬼怪吧,主角團也要休息不是。
雖如此想,少女的腳步仍頓住了。
越是想不在意,她便越按耐不住好奇心。
得虧穿的不是鬼片,不然她覺得第一個死的就是她。
隻見她緩緩側過腦袋回頭看,下一刻瞳孔倏地縮緊。
餘光中,二樓木梯的最後一階上正立着個人。
那人頭戴黃帽,瞧着是櫃台處的夥計。
夥計木頭一般,隔着長廊定定望着她。
傅窈稍稍放下心,不是妖怪就成。
又有些疑惑,他剛剛不是還睡得無知無覺嗎,什麼時候跟上來的。
她轉頭正要接着走,身後的“笃笃”聲再次響起——夥計也動了。
和少女的步伐不同,身後人的步子愈來愈快,腳步聲也愈來愈近,近到她幾乎聽到了另一道不屬于自己的呼吸聲。
傅窈轉過頭,方才還隔着條長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少女驚呼一聲,這才發現夥計已不是夥計了。
他臉白如漆,雙目淌血,瞳孔瞪得老大,一眨不眨。
啊啊啊這又是什麼鬼片冥場面!
咯噔一下,傅窈才開始呼吸急促,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
她慌張往後退,它便更快地跟上,馬上就要追上她時,傅窈一扭身往反方向跑了。
另一房間,季無月剛沐浴完,正處理着後背傷口。
高紮發早在沐浴時就被解開了,少年裡衣半着,長發披散,又被他随意捋到一邊,露出後背錯雜的血痕。
後背的傷是妖物偷襲所緻,血痕或深或淺,有的深可見骨。
他的外袍也浸了許多血,隻是玄衣色深,若非白天壓根看不出異樣。
“啵。”
季無月利落咬開手中酒的瓶塞,又随意往身後一倒。
酒烈,淌進傷口應是蜇人不輕。
半瓶酒倒下去,少年已微微發了冷汗,但他隻是面色隐忍,手下卻不打算停。
一瓶酒很快見了底。
季無月穿上裡衣,臉色有些蒼白。
皮外傷他并不在意,他和尋常的世家子不一樣,無需什麼傷藥,受了傷從來隻用烈酒草草處理,他極是會忍痛。
但因催引陽泉而受的内傷卻讓他如強弩之末,日月泉既為神器,便非尋常捉妖師能駕馭,更别說他以化陽符強行催動。
“季無月,開門。”
急促的扣門聲傳來,是傅窈。
“啧。”
這個時候,她不去幫沈家那小子送藥,又是在幹嘛。
季無月有些不耐地咂嘴,這會他正昏沉,不論她又要做什麼,他都沒精力搭理。
“無事就去尋沈澈安,别來煩我。”他冷冷應道。
若是細心,便能聽出少年氣息的短促。
傅窈現在可沒有心思去聽他說話的語氣如何。
方才還飛撲過來的夥計此時站在少女十步以外之處,正僵硬歪着腦袋盯她,木偶人一般。
片刻他又動了,和方才在身後追着她的速度等同,正迅速走近她。
他眼眶裡的血淚流得更多了。
此情此景落入傅窈眼中,更讓她驚地三魂丢了七魄。她急急敲着門,隐含哭腔道:“季無月,阿兄,求求你了,我真的害怕。”
“外面有妖嗚哇哇——”
“你要見死不救嗎”
季無月被吵得眉心直跳,他煩躁擰眉,惡劣道:“你死不死的與我何幹?沈澈安除妖的本事大得很,你要鬧就去鬧他。”
實則尋常妖物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頭上的銅錢本就附了道季家的禁咒,妖物觸之即退。
沈澈安在長廊盡頭,夥計正在那頭往這處撲呢,這時候去尋沈澈安豈不是羊入虎口。
少女聽他如此絕情竟不管不顧任由她和妖怪共處,不知是吓得還是委屈的,當即熱淚一滾,聲淚俱下道:“季無月你就是個混蛋!”
“你這樣對我會遭報應的!”
“你活該就隻是男二——”
傅窈咒罵不停,正要詛咒他明日就被楚雲渺厭棄,房門卻驟然開合——
她被披散着長發的少年一把拽進了懷裡。
季無月的懷中有着淡淡清香,但随即是極濃郁的血腥氣味占據傅窈的鼻息。
她擡眼看到他玄色衣袍肩頸處的深色,這才确定了血腥氣的來源。
是在妖市嗎,原來他的傷也這樣重……
少年臉色蒼白如紙,環抱着少女頗為不适地壓了壓眼。
這身浸了血的髒衣服穿在身上讓他嫌棄不已,她在門外吵得兇,他實在不耐隻得強忍着不适匆忙套了身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