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見衆人來勢洶洶,知曉再難隐瞞,道出張清攜家眷一個時辰前逃出了城。
城外,一輛馬車急急行駛。
馬車敝陋得很,卻駛地飛快。
勒着缰繩駕車的正是前任知縣張清。
原本溫煦的眼透着倉惶,他回頭望了再望,确認無人追來才稍稍放下心。
“爹爹,我們為何要走?”
車内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年僅六歲的她不明白為何要離開自小長大的地方。
張清聽到女兒無邪的口吻,心裡不由酸澀,“這裡待不得了,乖囡囡,爹爹會帶你去更好的去處。”
他揚起馬鞭繼續行駛,車底卻傳來沉悶地一聲響動,馬車動不了了。
“怎麼了?”
車内傳來妻子的詢問。
“應當是被石塊卡住了。”
他應聲趔趄着下馬,試圖查看車輪的狀況。
“爹爹當心腳下。”童聲稚嫩,帶着關切。
張清心頭一暖,下一刻卻又聽得車内女童不知對着什麼道:“咦,大貓。”
幾人剛現身城外,搖光便施術逼停了車輪。
要說這女道的縮地成寸術,簡直是目前為止這個世界最讓傅窈眼熱的術法,瞬息之間幾人就從幾十裡外的縣衙趕到了城外野道。
要是她能學會……
少女明淨的眸子浮現神往之色,那以後趕路不知道會多輕松。
她張了張嘴,正要問季無月他會不會這術法,又想到方才這人對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轉而問起楚雲渺,“楚姑娘,你會不會這種日行千裡的術法?”
她是搖光的徒弟,按說應當是會的。
“你想學嗎?”楚雲渺微訝,見她不住點頭,又道:“日後可以教你。”
不似傅窈心思盡數被仙家縮地成寸的神通吸引,毛聰的注意力全在那輛馬車。
他抖着雙耳,徑直上前掀開了車簾。
因沒有掩飾妖化的身形,車内婦人見了他面露惶然。婦人懷中的稚兒卻掙開母親懷抱,揮着小手一把捏住了他的耳尖。
“放過她們!”車旁的男人直起身來高喊,濁淚滾滾,朝黃袍妖道:“求你。”
毛聰欺身到男人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眼底獸性畢現,“放了她們可以,玉片到底在哪?”
“我早就說過了,寶貝真的不在我手上。”張清啞着嗓子掙紮,“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能知道寶貝的去處。”
“當日是不是你的人殺了李秋筝奪走了寶物?”
幻境中便是如此。
提及李秋筝這個三個字,張清飛速掃了眼貓妖,下意識瑟縮了脖子,嗫嚅道:“……我确實派了人去尋那孩子,但久久未得音訊,等我再派人去尋時,隻尋到那幾人的屍首。”
“随後我也找了許久的寶物,但都石沉大海了。”
傅窈凝思,也就是說這條線徹底斷掉了。
“你口中的寶物隻對妖物有裨益,對尋常人不過是魚目一粒罷了,是誰告訴你那是個寶物?”季無月耐人尋味道,目含審視。
倉惶的男人頓了頓,眼底劃過悔意。
多年前,他還隻是個孑然一身的窮秀才。
雖有微不足道的功名在身,但爹娘早亡,六親陌路,連去省裡趕考的盤纏都湊不足。
走投無路之時,是李員外接濟了他。
李員外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富商,舍給他的幾兩碎銀能解他燃眉之急,對李家而言卻微不足道。
“你盡管開口,供一個秀才我們家還是供得起的,就當是老夫做善舉了。”他猶記得李員外是何等輕散的語氣。
他穿金戴銀,高高在上。
關于李員外從砍柴人一躍成為安陽首富,背後有許多條傳聞。
流傳最廣的那一道,哪怕是隻讀聖賢書的張清也略有耳聞。
傳言道他是在某一日于山間拾薪時拾得了寶貝,這才突然發了家。
此類傳聞太過飄渺無據,是以他并未信以為真。
後來,他攜着李員外施舍的銀錢赴考,竟真的中舉搖身成了此地知縣。
也是在他戴上這頂烏紗帽後,才恍然明白了這所謂的“李善人”接濟他是為何。
他樂善好施是不假,可貨賂公行也是真的。
他拎了許多财寶,來求他照拂李家那些走了黑賬的鋪子。
七品小官的俸祿微薄,他卻是靠着富商的賄款過起了滋潤日子。
彼時他已有了妻女要養,自然不願拒絕此等賄賂。
由奢入簡難,錢财可使人生出無窮盡的貪欲。
在兩人的一次私宴中,李員外提及近來生意虧損,“進貢”的東西自是要少許多。
可他新得了愛女,又納了幾房美貌姬妾,自舍不下此前的富足生活。
想起民間的荒謬傳聞,借着酒意,他試探問道富商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寶貝”。
本也隻是好奇心驅使下的問詢,誰知他當真道出自家确有個珍藏多年的寶物,那物什還是個“仙人”贈與的。
當日他如常在山間拾薪砍柴,卻跌落山崖斷了腿,好在他挂在了崖壁間,正要支撐不住掉下崖底時,是一憑空而而現的“仙人”救下了他。
“仙人”神通廣大,不僅救了他的命,還施仙法為他醫好了腿。
砍柴人感激不盡不知該如何報答恩情,仙人不要他報恩,隻讓他保管一幽暗寶玉。
李員外已然喝得爛醉,後又哆哆嗦嗦說了些什麼,張清卻已無心聽旁的了,他滿心都是故事中的“仙人”和“仙人”贈與的寶玉。
傳言果然并非空穴來風。
既是仙人贈寶,想必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隻要他拿到了寶玉,何須仰仗李家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