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想起少女無辜脆弱的面龐,心中不喜‘傻子’二字,撓了撓頭發解釋:“并非天生癡傻,是被刻意養傻的,懵懵懂懂,頭腦簡單。”
見主子眸光微閃,來了興趣,又道:“小姑娘一歲的時候随娘親嫁入黎府,她娘親身體常年不好,就教她認了幾個字,8歲娘親去世後,一直被主母鄭氏苛待,給口飯吃不餓死就行了。
别說請先生啟蒙了,還故意吩咐下人不和她說話兒,為了讨好上面的人,下人們常常欺辱她,在這種壓抑黑暗的環境下,時日久了,她就有些瘋瘋癫癫的,時常一個人胡言亂語,還哭哭笑笑......”
聽到這,蕭景熙眉眼冷了幾分,對黎家夫婦的厭惡更深了。
他對後宅紛争亦有些了解,知曉妻妾不容,卻未見過這般陰狠之人,竟對一個孩童使了如此泯滅人性的手段。
腦海中閃過黎思思過分澄澈的眼眸,他卸下了心底的防備,生了同情之感,垂下雅黑長睫,低頭凝思着什麼。
章平立即抿出一個谄笑:“爺,咱暫住的一月,便好好照拂一番吧,這孩子也太可憐了,等咱們走的時候,屬下還想帶她一起走。”
蕭景熙一個眼神淡淡掃了過去。
章平緊張地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堅持道:“要是留在黎府,她就要被逼着當媵妾嫁給那不學無術隻愛拈花惹草的縣令之子了,屬下還聽聞黎家大小姐兇惡的很,這,豈不是去送死?”
良久,才聽他說:“随你。”
壓在心口的大石頭挪開了,章平又說起了正事。
“登州那邊還是沒消息,信去幾回了,一直在推脫,銀子、糧草、人馬,一個都沒送過來,咱們雖自掏腰包去購置了救災之物,可這遠遠不夠......”
原本他們是同三皇子辰王一起南下來救災的。
一到登州,他們救人、安置災民、預防瘟疫,忙的腳不沾地,不少兄弟們都餓出胃疾了 。
好不容易穩住了局面,卻被一直遊手好閑、插科打诨、想搶功勞的三皇子趕到了榆城。
主子身為前太子,如今的大皇子順王,心系百姓,即便知曉對方的算計,依舊來了榆城,可說好的赈災銀兩和糧草卻被扣了,一直未曾送過來。
榆城快撐不住了。
蕭景熙面色平靜,依舊是冷豔高貴、不疾不徐的鎮定模樣,好似天破了個口子,在他面前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從袖口拿出一本冊子來,章平接了過去,耳邊跟着響起冬日夜風般凜冽的聲音,裹挾着刺骨的冷刃。
“黎家至少要出六層的身家,将冊子拿給他看,若還是不肯,就說我們會撤兵,讓流民當這個榆城首富!其他富商還有縣令那也都敲打敲打。”
“主子放心,屬下一定辦好。”
章平臉上的憂愁被狂喜沖淡,全身的熱血都活絡了起來,抱拳退下。
出了院子打開冊子一瞧,發現全是黎家這些年生意上的腌臜事兒,強行壟斷、打壓小戶、以次充好、官商勾結......每一樣都能讓他牢底坐穿。
若不是如今形式不好,救災是大事,主子早就清了這個蛀蟲了!
章平帶着绯煙一起去了黎老爺的院子。
兩人一個唱紅臉哭窮哭百姓可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一個唱黑臉,又是念罪狀又是頻頻拔刀,事情辦的很漂亮。
然後又雄赳赳,氣昂昂的去其他富商那賣弄套路了。
另一邊,蕭景熙穿戴好鬥篷,獨自出了府,寬闊挺拔的背影處處透着堅毅,風雨落在他身上,瞬間失了暴虐的氣息。
街上的雨水已經漫過膝蓋,腳下的路并不平坦,不時會踩到什麼,然後崴到腳,他知道,那是一具屍體,又或許不止一具。
走到街尾,有一隊官兵正在開挖渠溝排水,身上的鬥篷失了效用,所有人跟個落湯雞似的,被風雨侵蝕的不成人形。
見了蕭景熙過來,俱是眼眸晶亮、胸懷熱血的抱拳喊了聲‘大人’,得了回應,遂低頭忙活手裡的事了。
行至郊區,路過一個破廟,發現門外堆積着不少屍體,充當着沙包的作用,攔住不斷往裡邊湧的血水。
廟内官差在施粥,有人砸鍋鬧事,直接被一刀斬殺了,門口又多了一個人肉沙包。
天災之下人如蝼蟻,向來如此,蕭景熙自認看的不少,依舊覺着胸悶氣短,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中,那些蠢貨還在争權奪勢,互相算計......
若是他們肯做正經事,哪會死傷如此之重!
隻希望這雨不要再下了,否則,安置災民一事始終難以開展,怕是真的要屍橫遍野、血流入海了。
掩住心頭煩悶,他加快步伐,到了一處河邊,和官差們一起冒雨加固河堤,若是河水也往上湧,真是沒路活了。
一直忙到天快黑了,他才拖着疲憊的步伐回了黎府。
進了門便瞧見一道纖細瘦弱的身影朝自己跑來,将傘傾斜過來,撲閃着大眼睛,傻乎乎的問。
“大哥哥,你為什麼要淋雨,是不開心嗎?”
蕭景熙身體快被雨水凍僵了,薄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來,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些,接過傘遮住她,帶着人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