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京城下了場鵝毛大雪,一夜過去,天地間隻見一片連綿的純白。
黎思思長在南方,來京城前不曾見過白雪紛飛的樣子,一覺醒來發現外面已是銀裝素裹,興奮地提着裙子在雪地裡跑動着,如稚子般嬉鬧。
“姑娘,你身子骨弱,别玩太久了。”周嬷嬷擔心她受寒,上前給她系了件白狐毛披風,不忘叮囑。
“沒事的,嬷嬷,我身子已經大好了。”黎思思在堆雪人兒,絲毫不畏懼嚴寒,吟吟笑聲不歇。
周嬷嬷卻長歎了聲,目光落在快用完的銀炭上,再移向雪地裡不谙世事的小丫頭,眸光複雜。
周嬷嬷是一年多前來到黎府的,到如今也快兩年了。
府裡主子隻有黎思思和一位姓蕭的公子,兩人道是兄妹,從外鄉遠道而來,隻為在京城安家。
長久在這兒住的隻有黎思思和幾個丫鬟仆從,蕭公子偶爾才來小住。
有時半月一次,有時兩三個月一次,每次來都會帶來幾箱子好東西,包括黎思思的日常用度。
可這次,足足半年沒來過了。
姑娘一直被蕭公子精心養護着,衣食住行皆為上品,開銷大,上次給的銀子都用的差不多了。
姑娘那雖有不少金銀珠寶,也可能有私房銀子,周嬷嬷一時還開不了口,總想着公子約摸快來了,再等等,可她等太久了,有些着急上火。
這些年周嬷嬷清楚看着兩人是如何相處的,那黏糊勁兒豈是正常兄妹該有的,她是過來人,老早就察覺兩人有問題。
蕭公子器宇軒昂,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每次來都是錦衣華服,身上從不缺銀子和寶物,想來是某個世家貴公子。
姑娘她品性善良純粹,容貌與世家貴女無異,甚至可以說更為出挑,可她為人親善,會幹些下人才會的粗活,也不會繁瑣的禮節,怎麼随性怎麼來。
兩人之間差異太大,絕無可能是兄妹。
時下達官貴人喜愛購置私宅,在外養一房美貌外室,她估摸着是一個理。
隻是二人雖舉止過于親密了些,可也從未越過雷池半步。
周嬷嬷想不通到底是個什麼事兒,但能确認蕭公子不會放過此等國色天香的美人兒。
她小心試探,“姑娘,可有想過嫁娶之事?”
嫁娶?
黎思思沒回頭,凍得白裡透紅的小耳朵卻悄悄支了起來。
她已經不是二年前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了,她17歲了,正值婚嫁之齡。
當年到了京城,景熙哥哥便給她請過女夫子,她學的很快,且沒有學習女戒女訓等,女夫子半年前教完自己所會的便請辭了,讓她日後想精進,多讀書即可。
她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說到嫁娶,她眼前第一個浮現的人影,毫不例外是他,也隻想是他,他和綿綿是照耀在她心底不同時間裡的兩束光,是她唯二最重要的人。
但他,好似真的隻當她是小妹妹看待。
黎思思裝作不懂,拿小鏟子鏟雪,“嬷嬷,女子一定要嫁人嗎?我一直如此,不好嗎?”
“唉,這,若公子他要娶親呢?屆時姑娘您如何自處?萬一他娶的娘子容不下您........”周嬷嬷語氣擔憂,意識到說錯話了,忙咽下後面的話。
“唔,嬷嬷,好冷,思思要回去休息了。”
一陣風毫無征兆吹來,寒氣逼人,黎思思呼了呼氣,搓着小手往屋内跑。
周嬷嬷在一旁頻頻歎聲。
也不知小姑娘究竟是身體冷,還是心冷,隻知之後她一直沒出過房門一步,連晚膳也沒怎麼吃。
唉,這孩子太小,什麼也不懂,她還是幫一把吧,總不能一直這麼糊塗的過日子。
收到周嬷嬷那傳來的密信時,蕭景熙正跪在宣政殿外,迎着料峭的寒風和凝雨,脊背挺的筆直。
大過年的,皇帝還在宣政殿處理公務是因為除了公務沒什麼能讓他上心的,蕭景熙跪在殿外純粹是他看不慣自己這個最痛恨的兒子能過清閑日子。
蕭景熙也覺着無所謂,年年都如此,他習慣了。
他14歲就被趕出了皇宮,成為一把刀,做着髒活累活,幾乎全國各地的跑,即便事情做的再好也沒有封賞,責罰倒是次次都有。
當年榆城那麼大的功勞也全被辰王搶了,而他因私自處置黎李兩家,且沒在規定期限内回京被罰俸半年,停職一月。
他什麼也沒說,專心在家修養,順便教教黎思思寫字讀書。
她的字真是慘不忍睹,也不知他不在的日子,有無精進。
想到她,眼睫上飛揚的風雪也化了。
“章平,我們回去。”
他嗓音沙啞,低到微弱。
章平站在他身側,在他沒站穩将要摔倒時扶一把,卻閉着眼狠心道。
“陛下說了,需得跪滿三個時辰,還差一個時辰。”
那邊從未主動遞信過來,蕭景熙歸心似箭,不想等了,朝身側淡淡瞥一眼,随即閉上眼往後倒去。
“啊!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舊疾發作了,屬下這就帶您去找太醫。”章平大驚,哭喊聲将宣政殿屋檐上的積雪都震下來了。
“......” 蕭景熙嘴角抽搐,頭一次發現章平演技如此,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