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姬冰雁給衆人準備了足夠的駱駝、水囊、幹糧和宿具,以及一應所需之物。
“若要這些,我們行路的速度便太慢了。”楚留香婉拒了朋友的好意,隻要了馬匹、水和糧食。
“宋姑娘,你這邊還需準備些什麼?”
宋雁歸聳肩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都在這裡了。”
“咳,你……”楚留香笑着搖頭:“也罷。”
“怎麼沒見到胡大俠?”
楚留香也有些疑惑:“他隻說讓我們先行,不必等他,他不出一刻便會趕上。”頓了頓,他似想到什麼,望着宋雁歸欲言又止:“既然如此,我們不必等他,先動身吧。”
宋雁歸望了望身後姬家門院,淡淡收回目光,點頭應好。
馬行數裡地,空氣中漂過微塵,泥沙的氣息。
再走大約一個時辰,就進入沙漠邊緣地帶。楚留香刻意放慢了行進的速度,這自然是為了等胡鐵花,等待的同時,他的心裡生出股不好的預感。
“哒哒哒——”馬蹄揚沙滾滾,兩匹馬。領頭的是胡鐵花,性如烈火的漢子手中還牽着另一匹馬的缰繩,馬上坐着兩個驚慌失措,被綁起來的姑娘——正是姬冰雁府上的兩名姬妾,迎雁和伴冰。
宋雁歸見狀微微挑眉,身旁楚留香的臉色卻瞬間沉了下來。
胡鐵花是誰?他打小就和楚留香認識,一觀他的臉色便知他動了怒:“我知道你要生氣,就是因為知道,我才不提前跟你商量。”
楚留香無奈,一邊提醒胡鐵花趕緊給兩人松綁,一邊道:“所以昨晚我背你回去的路上,你的酒其實就醒了。”當然也就聽到了他和宋雁歸的對話,知曉了姬冰雁裝癱的事實。
“他太不夠義氣!”胡鐵花委屈。
“那你也不能為達目的就綁走他的人,這做法并不道義。”
“咳,咳咳咳。”宋雁歸一陣猛咳。
“宋姑娘,你還好嗎?”楚留香擔憂的目光望了過去。
突然想起自己也做過類似事情的某人撓了撓臉頰,目光飄忽:“唔,突然吃進一口沙子,無礙,無礙。我也贊同楚兄的說法,此舉絕非君子所為。”她目光嚴肅,正義凜然。
胡鐵花撓了撓頭:“我留了足夠多的線索,以我對鐵公雞的了解,他一定能找過來。除非……”
“除非他并不多在意這兩位姑娘。”胡鐵花信誓旦旦。
伴冰和迎雁相視之時,目光中流露錯愕和擔憂,但很快,兩人眼波流轉,朝胡鐵花嫣然笑道:“如果他不來,那我二人願侍奉兩位公子左右。”
“不可!”胡鐵花幾欲跳起:“他若不來,我把你們送回去。”
“他若不來,證明他并不多在意我倆,我們還回去做什麼?”伴冰道。
“何況與你們同行的本就有宋姑娘,多我們兩個,剛好給她作伴了。”迎雁笑道。
“這話倒是不錯。”宋雁歸拊掌,笑眯眯應承道:“能有幸和兩位姐姐同行,宋某求之不得。不過此行我說了不算,你們還得問過楚大俠的意見。二比一的話,這事就成了。”
“我看,未嘗不可。”楚留香自飲自酌,笑作壁上觀。
“好你們倆,都看我笑話!”胡鐵花急如熱鍋螞蟻,委屈道。
“這個鐵公雞,不會真的不來吧。”
迎雁和伴冰在宋雁歸身邊坐下,胡鐵花在不遠處長歎跺腳的時候,兩人攥着手中帕子,沉默不語。
狠話說出了口,可心裡,真的能沒有半點期待伴随彷徨嗎?
楚留香喝着酒,體貼地給坐立不安的二女倒酒滿上,遞到二人手邊:“夜裡風涼,喝一口暖暖身子。”
兩人目露感激之色,齊聲謝過,小口飲下。
楚留香轉頭又将水囊遞給宋雁歸,她謝着接過,微訝,原來這水囊觸手生溫,顯是對方不惜内力所為。
她擡頭,見他已回生了的火堆邊坐下,感應到她的目光,朝她笑着眨了眨眼。低頭,拾柴聚火,火舌卷過木柴,哔剝作響,火焰蹿得高些,照亮眼前漆黑的夜。
宋雁歸回以一笑,掏出包袱裡的灰袍披在身上,此地略顯荒涼,晝夜溫差又大,楚留香有句話說得沒錯,她如今這破敗身軀的确經不起瞎折騰,她如今也得學着顧念他人的好意才是。
見二女喝了溫酒仍忍不住瑟瑟發抖,順手将包袱裡另一件遞給二女:“夜裡風涼,你們的衣裳也太過單薄。”說着斜斜瞥了不遠處楚留香身邊某個罪魁禍首一眼,胡鐵花喝着溫酒,假裝沒聽見。
“多謝宋姑娘。”兩人靠在一起,披上袍子頓感溶溶暖意,相護依偎着,酒力發散,也不覺那麼冷了。
宋雁歸見二女局促,閑扯家常:“你二人都是蘭州人嗎?”
“妾身是,隻是自小父母雙亡,遇到主人前,在教坊跳舞為生。”或許是感念宋雁歸的善意,迎雁柔聲答:“伴冰她與我不同,她自江南水鄉長大,是數年前才到的蘭州來。”
“江南富庶,怎麼會特地跑到這偏遠貧瘠之地?”
“宋姑娘有所不知,江南雖好,妾身卻不得不逃。”伴冰道。
她眼裡染上愁緒,低聲解釋:“父母早亡,妾身為兄嫂所賣,淪為瘦馬。後來,僥幸逃了出來,一路北上,若非運氣好被主人所救,此時死在哪裡,亦未可知。”
說到末尾,語聲顫抖,瑩瑩淚光閃動,一旁的迎雁默不作聲覆住了她的手背。
“江南距離這裡何止千裡,你一個姑娘,又不會武功,這一路上想來一定很不容易。”
“是。”勾起傷心事,伴冰含淚道:“好在遇到一個好心的老太太,讓我扮做她的孫女,這才一路到了蘭州。”
宋雁歸聞言歎道:“你是否恨你兄嫂,将你出賣?”
“起初是恨的,隻是日子久了,便全當他們死了。”伴冰道:“蒼天眷顧,如今跟着主人,還有迎雁姐姐作伴,妾身已知足。”說着回握住迎雁的手,兩人皆淚雨漣漣,但相視一笑。
“聽楚公子說,宋姑娘也是江南人?”伴冰好奇問道。
“我自小跟着師父,在江南長大。”宋雁歸道。
“聽您昨日自稱是墨門弟子,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迎雁看了眼在不遠處一手撥弄着火堆,一邊飲酒的楚留香,見對方雖不說話,卻分明時不時注意着這邊的談話,恍然一笑,便順着話頭繼續問。
宋雁歸微頓,若有所思地看了迎雁一眼,似洞察人心的一眼。迎雁心虛地錯開目光,宋雁歸臉上露出一個堪稱頑皮的笑容:
“我的師父,是個……很不像話的老頭子,武功倒是還不錯,但除了教徒弟怎麼種田,别的什麼都沒教。美其名曰,不學武則不傷天性。”
“怎會?”伴冰滿臉不信道:“宋姑娘你分明出口成章,通曉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