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宋雁歸,他自诩智計無雙,到底從未看明白過她。隻是她這麼做雖是在逼旁人,又何嘗不是在逼自己。
茶澀漫過舌尖,他冷眼看着,不知覺間捏碎手中瓷杯。
周遭人聲熙熙攘攘,宋雁歸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此刻武功盡失,缺少内力護體,雨水寒涼刺骨,她面上早就失盡了血色,隻憑胸中一股意氣撐着。
眼前出現一雙黑靴,玉色衣擺。頭頂有傘傾蓋,銅錢般大小的雨滴砸在傘面上,嘈嘈切切,猶如密集的鼓點。
她嘴角微彎,笑意一閃而逝。既然這位仁兄肯出來見她,此舉就成功了一半。
“這出戲,王兄看得可還滿意?”她眼皮不擡,出語先發制人。
身前人腳步聞言微頓:“我以為你等的人是沈浪。”
“王憐花,你或許自己都沒發現,你很在乎他的看法。”宋雁歸平靜地一針見血:“我不這麼逼你,你如何會妥協?”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察覺的?”
“察覺什麼?你是說我什麼時候發現你拿一堆假話騙我嗎?如果你說的是這個……”她微嗤,擡眸直視他,一字一句道:“從一開始,你說的話我就一個字都沒信。”
他王憐花對救阿飛一事猶豫是真,與白飛飛有仇是真,有能力救阿飛也是真,但必須得由沈浪出手是假。
沈浪不願意見阿飛是真,炎陽化毒決可以保朱七七胎是真,但炎陽化毒決可以救阿飛是假。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千面公子玩弄人心的本事一流,從白天羽告知她的情報裡她就知曉。她從不輕視自己遇到的對手。王憐花送了她一盤死棋,但這死棋,從來不是真實的棋局。
救阿飛的關鍵不在沈浪,而在眼前之人。但要救阿飛,勢必得拖沈浪下水。
威勢無法逼迫千面公子,道義也非他之枷鎖——但道義,是名俠沈浪的枷鎖。王憐花視沈浪為平生至交,他絕無法眼睜睜看着好友聲名落入泥淖——而這正是宋雁歸現在在做的事。
巧不巧,我不在乎沈浪的名聲,我還比你豁得出去。她露出譏诮笑意,明晃晃的嘲諷。
手中折扇抵唇,王憐花身形微顫,他在笑,不可自抑地抖着,聲如碎玉,震得傘上水滴簌簌而落:“原來如此,我輸給你了。”他抹去眼角沁出的淚花,歎息道。
想來茶樓裡的那幾人,也是她安排的。從一開始,她就設好了圈套等他往裡跳。自以為是設局之人,原來不過是身在局中不自知罷了。
他輸了,不是宋雁歸小看了他,而是他王憐花小看了宋雁歸。
他以為她一刀破萬法,一身傲骨铮铮,要她求人比揮刀更難,但原來她也可以為人屈膝低頭,将傲骨折進泥裡,任路人譏笑點評。
見宋雁歸清了清嗓子又要繼續揚聲求沈浪救人:“我已經答應了你會救阿飛,你還要跪到什麼時候?”
“阿飛現在人就在李園,你什麼時候給他解了毒,我什麼時候就不跪在這。”她頓了頓,補充道:“别耍花招,我已經拜托林姐姐找了沈浪同去。”
“朱七七現在還不知道此事,”宋雁歸微頓,擡眸:“王兄,你當日說,不要傷及無辜之人。宋某守信了,現在輪到你。”
沈浪、朱七七……她可真是好算計。王憐花咬牙,心念鬥轉,悚然:等等,那貓兒?
“正常比武,輸赢自負。我是像你那樣沒節操的人嗎?”她聞此言一臉不滿,催促道:“趕緊的,快去給我徒兒解毒!”
她不耐煩地伸手推了他一把,隻手下無力,險些栽倒,王憐花傾身扶住她臂膀,雨水淌進他猩紅的内衫領口,沾濕長發。
手扣住她脈博,他垂眸看她,目光前所未有地複雜,忽而輕笑,拉近她衣襟,附耳低聲惡狠狠道:
“我給你的那藥有毒,你最好一顆也沒吃。”
松手起身後撤,傘擲在她身旁,徑直淋着雨進了李園。
“嘶,病得不輕。”身後,宋雁歸低聲吐槽,見他沒注意,一把撿起那傘給自己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