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人不再着眼看樹下青衣客,酒壺忽地脫手墜下,砸在宋雁歸腳邊,濺了一地琥珀色流光,驚起夜中山雀。
“哇!好歹毒的暗器,既讓我喝不到還要置我于……”
頭頂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宋雁歸微怔。
王憐花費力壓制住唇齒間的血腥氣,忽覺微涼指尖扣住腕脈,三焦經裡亂竄的真氣紮得某人眉心直跳。
他擡眸,見某人正頂着一頭槐花瓣,身形狼狽,動作笨拙,喘得厲害。也不知道武功盡失的情況下她是怎麼爬上這麼高的樹的。
他沒有動。
她垂眸,單膝跪着,注意到他半敞衣襟下纏着藥酒浸透的紗布,她嘴裡咬着的藥糖咔嚓碎裂。
這家夥的内息居然亂成這樣,功力都損了兩成。
但,扪心自問,自己難道真沒想過給阿飛解毒需要施救者付出什麼代價嗎?
雖說對方是為了沈浪,但想到他此後每隔數月要承受反噬之苦……作為一個正直陽光的好好青年,宋雁歸心中不由得陣陣發虛。
她掩唇微咳,眼神飄忽,屈指撓了撓臉頰,從袖中摸出一把藥糖,遞向對面,聲音嗫嚅:“給。”
蘇子、百合、丹參、三七、枸杞、蓮蕊、熟地黃,加上大量的糖粉——這藥糖他一聞便知配方,用的大多都是常見易得,又價格便宜的藥材,起滋養元氣,強心護脈之效——但對于她的體質而言,隻能說聊勝于無,于他亦然。
“這藥裡加了蘇子和百合,止咳的。”她補了一句,頓了頓,想到如今這似敵非友的尴尬局面,體貼地伸手打算吃一顆以表清白。
“你還是留着自己吃吧。”他撇開頭,聲音淡漠。
“額,也好。”她尴尬收手,盤腿側身坐下。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咽下。
那是他日前贈她的藥——
将丹參換成稀有的血丹參、以千年雪蓮蕊替代普通蓮蕊、把糖粉換成蜂蜜和甘草,再加之以極罕見的月見草和七葉靈芝為佐,然後配比藥材用量、确定制法……如此真正做到溫補受損的心脈。
“這藥你沒扔?”他明明告訴她藥裡他下了毒。
“你說這個?”她握着瓷瓶,撓頭,笑道:“不知你替換了什麼配方,确實比我自己配的有用多了。”她頓了頓,聲音溫和清亮:“多謝。”
“謝我什麼?”他微微一嗤,折扇輕旋,劃出半輪月色,掩住目光明滅。
她正色道:“謝你替我配藥,謝你替阿飛解毒。”她晃了晃手中瓷瓶:“我知這藥你沒下毒。真話假話,宋某分得清。”
“還有,我也欠你一句道歉。”她轉身面朝他,抱拳俯首:“你和白飛飛有仇,猶豫不肯救仇人之子是人之常情。我卻出于私心,以你摯友脅迫,逼你替他解毒,此事,是我做的不夠磊落。”
他默然,氣氛一度滞住。宋雁歸一時腳趾摳地,不知該不該擡頭,抑或說些什麼緩解尴尬。
“我曾經,為了逼一個很厲害的劍客和我比試,綁了他的妻子,後來我赢了,那個劍客卻在我面前自盡。”她從未與人說過這一樁往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人願意為了聲名受損付出那樣慘痛的代價。”
“你在愧疚麼?”他冷不丁道。
“哈?”她木然,擡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半晌回過神,肯定地點頭:“是。此事,我于心有愧。但如果再來一次,我大概還是會這麼做。”
很好,坦蕩地不要臉。
“但還是不一樣。”她道:“我那時候告訴自己,絕不再為了自己的好戰脅迫于人,可是阿飛不一樣,救他是我的私心,但不是為了我自己。”
“如果我當時沒有答應你救他,甚至沒有出現呢?”到那時,你打算怎麼做?
她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握在手心。在他審視的目光下微微沉吟,然後開口:
“那就是賭注還不夠大,我會再把我的命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