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自己都想不通,他為什麼要費盡心思給宋雁歸配藥。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這麼做了。
就當他發一回善心。
他想起她對着消沉的阿飛娓娓道來她那吃面倒湯的奇怪比喻,聽到她像是能刺透寒夜般的清亮嗓音,她說一定會讓沈浪答應救人。
久處黑暗的人驟然嗅到太陽的氣息,讓人在漫長的冷夜裡覺出溫暖,酸澀,忍不住貪戀的同時,不免又有些心虛。
所以他說了那些話,希望她知難而退。
可若真能知難而退,宋雁歸還是宋雁歸嗎?
看到她在李園門前跪下去的那刻,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輸了,一敗塗地。
這是他的第二次錯算。
———
白天羽朝她告白的時候,王憐花就斜倚高坐在窗邊的樹上。她的拒絕在他意料之中,一個輕薄浮浪四處留情的男人,何等自大,何其可笑。
可是,琥珀酒液酒液指縫,反噬己身的毒啃噬着心髒:這樣的癡心妄想,這樣的牽人心腸……
他竟也會在某一刻羨慕白天羽的狂妄敢言。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她,腦海中劃過紛亂思緒,卻在扣住她的腕脈時心神大亂。
早知如此絆人心。
三
貓兒還在納悶他成日不見蹤影的時候,沈浪隐隐看出了些什麼。
他沒有說破,隻每每見王憐花出門時露出了然的神情。
宋雁歸實在是他治過最不省心的病人。表面看着乖順配合,實際從來不受掌控。她隻是在自己想配合的時候配合。
秋風蕭瑟的時節,她說她時日無多,要以武傳道,希望他最後幫她一次。
“如果我拒絕呢?”他聲音艱澀,說完撇開頭去。
而她聞言隻是執著地盯着他,似乎笃定他不會拒絕。
他的确沒辦法拒絕。這是她最後的心願。
他用了禁術。
那日李園後山的竹海,衆人為其刀氣所攝,唯有他見過她伏在肩頭無聲無息的蒼白容顔。
舌尖泛起一陣苦味,全身劇痛難忍,他知是血砂反噬,下意識收攏手臂,卻不想她到如此地步還要擺他一道。
她點住他的穴道,笑說自己内力死不帶去,左右還欠他一個人情,必要還了才安心——
“這一身内力送給你,拿去玩吧。”
“留給你的好徒弟,我不需要。”他忿忿咬牙。
“他一個孩子筋脈如何受得了,便宜你啦。”她漫不經心,說話都沒個正形:“何況放眼如今這個江湖,唯有你的天賦最高,給你也不算浪費。”
在他受不住内力陷入黑沉的前一秒,他聽到她溫柔地抱歉:“謝謝你啊,王憐花。”
——
宋雁歸徹底消失了,臨走前還順走了他的折扇。
阿飛紅了眼眶,傷懷卻并無絕望:“師父說過,若有一日她走了,叫我隻往前莫回頭,她早就決定天地為席葬此身。”
呵,他怎麼忘了,她是說過“于道各努力,千裡自同風”。
阿飛走了,白天羽走了,後來,沈浪、熊貓兒和朱七七也走了,隻剩下他。
他也該走了。
孫慈來拜訪他,走前提起寶善堂打算買下隔壁的觀雲齋,店裡留下的卦盤,以為是他的,便帶了過來。
“不是我的。”這是宋雁歸拿來招搖撞騙的東西。
“那……我拿走?”
“留下吧。”他聽到自己說。
卦盤算不得精緻,盤上金屬紋路觸之冰涼,玉白指尖扣住銅錢,起卦。
上卦震,下卦坤。陰陽交感,一陽來複……
再起卦。他定定看着盤中所示複卦和初爻。
有風來兮,雪粒子落進領子裡,竟不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