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的輪廓在不近不遠的天際若隐若現。宋雁歸伏在馬背上,細嫩的手掌已被缰繩勒出血痕。
十歲孩童的身體實在太小,縱是她剛才勉強馴服了這匹千裡駒,仍很難踩住馬镫。她将臉埋進鬃毛,血腥氣在喉間翻湧。
山林兩旁樹木不停倒退,銳利的葉片割破了她的臉頰。
她既希望時間再慢些,假冒武當六俠劫走俞岱岩的那夥人還不及下手,又希望時間再快些,好讓她能更快到達武當求援。
馬背颠簸難熬,日頭又盛,她額汗細密,眼冒金星,眼前影影幢幢仿佛看見俞岱岩渾身是血氣息斷絕的模樣。
她清楚俞岱岩的生死此刻就系在自己身上。
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一夾馬腹,再次将龍門镖局的一衆人等遠遠甩開了去。
山林落在身後,眼前豁然開朗!
前面就是武當!
她已經遙遙看到守在山門階梯旁灑掃的道童。
山風呼嘯着灌入鼻腔,宋雁歸忽然感覺身下駿馬重重一顫。
糟了!這馬早已認主,剛才她勉力駕馭,卻一時精神松懈,忘了它烈性難馴,此刻它順勢是要将她抖落下去!
電光火石間她咬牙蜷身抱頭,順着馬匹跪下去的慣性朝側邊滾去。
碎石擦破額角,血腥氣愈濃。她踉跄着爬起,正對上兩雙玄色布履。日光照得他們道袍上的太極紋分外清晰。
"俞三俠有難,我要見張真人,信物在此。"她一口氣說完,同時掏出一塊木牌,掌心粘稠的血漬在木紋上洇開:
兩個小道童見她滿臉是血,隻原以為是受元兵迫害來避難的山下百姓,可她劈頭蓋臉的一番話卻叫他們愣住,一時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她說俞三俠遇險,可這怎麼可能?她手中信物,他們也并不識得。
“還不快帶路!晚一分,俞三俠就多一分危險!”她神情凝重不似玩笑,見二人一臉猶疑磨蹭忍不住大聲道。
“好,你随我來。”其中一個道童率先反應過來朝前面引路,回頭卻見本該跟上來的女孩不見蹤影。
——她朝鐘樓去了。
“咚——”鐘樓裡忽然響起一聲清越的晚鐘。鐘聲蕩開山林,驚起山雀,餘音不絕。
“何人無故在此時撞鐘?”話音尚傳自半空,伴随衣袂破空之聲,一名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踏松枝翩然而下,手中持一把未出鞘的劍,年紀大約三四十歲。
在他身後,還跟着另一個衣着相仿,卻要年輕許多的青年。
"二師伯!五師伯!"兩名道童慌忙行禮。俞蓮舟的目光看向塔樓裡滿身血污狼狽的十歲女童,施展梯雲縱縱身向前,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喂她服下一粒清心丸。
“俞三俠中毒被假冒武當六俠的人劫走,一刻鐘前往東北方向去了。快告知……張真人救人。”宋雁歸舉起手中之物,撐着說完,終于昏了過去。
俞蓮舟托抱住她,在看到她手中染血的木牌時瞳孔驟縮。
“這木牌!是三哥去年生辰時我刻了送他的禮物!”那青年上前取過木牌低聲驚呼。
“三弟一定出事了。”俞蓮舟沉聲,當機立斷道:“五弟,你帶這小姑娘上山休息,速去告知師父此事,我先下山去尋三弟。”
“好!我即刻去告訴師父,就過來和二哥彙合!”張翠山雖恨不得和俞蓮舟同去,但也知師兄弟七人之中俞蓮舟武功最高,若要有人先去,沒有比他更穩妥的人選。
“等等二哥,”張翠山叫住俞蓮舟,将一應傷藥塞進對方手裡:“這些藥你都帶上。萬一……用得上。”
“好。”
——
山岚攜松香飄進窗棂,伴着葉片簌簌作響,鐘磬清越自雲間垂落,還有清泠泠的鳥鳴,和晨露墜在青石闆上發出的碎玉般的響聲。
宋雁歸恍惚以為回到了無淨山。
她睜開眼,試圖起身,耳邊傳來溫和人聲:“别動。”
一張沒見過的眉目溫和清淡的臉,看年紀二十七八。
“這裡是武當。我叫張松溪,行四,你叫我……”
“張四俠?”宋雁歸頗上道地道。
“你按你習慣來便可。”他微微點頭,溫聲解釋:“大嫂……就是我們大師兄的夫人,她替你剛上過藥。雖多是擦傷,但不久前你還受了些内傷,需好好調養休息才是。”
他起身,頓了頓又道:“你安心在此休養。武當山上很少有女眷,你有覺得任何不方便的地方都可以和大嫂說,她這段時間就住在你隔壁的屋子。”
“俞三俠,”她問出了她醒來後最關心的問題:“他怎麼樣了?”
張松溪本沒不打算隐瞞:“我們找到了三哥,師父正在替他療傷。”
“我們到的還算及時,武當上下深謝你。”
張松溪長揖一禮,神情鄭重,并未因眼前是個孩子便随意慢待。
“你應當餓了,我去着人送些吃食來。”
“多謝。”
張松溪推門而出,他前腳離開不久,後腳宋雁歸就從屋子裡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