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睡不着。
所有人都期待的這一場對決,恰恰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比試有輸赢,人有生死。
陸小鳳不喜歡死亡。尤其是朋友的死。
紅塵落花、細雨江湖,一朝身死道消,生命中的溫暖和色彩終竟茫茫不得見。
陸小鳳睡不着的時候,就會喝酒。一個人悶酒難飲,好在還有花滿樓和宋雁歸陪他。
花滿樓素日少飲,西門吹雪更是滴酒不沾,唯獨他愛痛飲達旦。
但今夜,花滿樓破例滿杯與他同飲。隻因他和陸小鳳一樣不喜歡看見生命殒落。
但此戰,已勢在必行。
“羊城之中,似乎還沒人見到白雲城主現身。”花滿樓狀若輕松,溫聲寬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陸小鳳把玩着手中的青瓷杯:“葉孤城長居海外飛仙島,中原武林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但他的劍法舉世無雙,足與西門吹雪匹敵。這樣的劍客,但凡出現在人前,就絕不會叫人錯認。
西門吹雪已至羊城,此戰,将于明晚在平南王府進行。
“騎鲸踏浪,摘星鬥酒。我欲乘風歸,狂歌破萬重。”竹筷輕敲碗碟,宋雁歸自編自唱,調子荒腔走闆:“嘶——”朝酒壺偷摸伸出的爪子被陸小鳳執箸敲了一記。
“不許偷喝,”陸小鳳将一壺果子飲抛到一旁蠢蠢欲動的宋雁歸手邊:“喏,特地給你備的。”
“謝了。”她笑嘻嘻接過,如猴一般竄上樹梢,舉杯暢飲,高坐枝頭仰頭望月哼着不知名的小調,臉上全無半點愁容。
年少不識愁滋味。
陸小鳳托腮輕笑,他不由得羨慕,也不免擔憂。劍神首徒、武當掌門——宋雁歸簡直就是個行走的活靶子,多少江湖人畢生汲汲營營所求之聲名、地位、乃至榮耀,于她皆似探囊取物。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萬一明日西門吹雪落敗……那些暗中擇時而噬的貪嗔嫉恨,還有所謂名宿對自身衰殘的恐懼,人性的幽暗會如同瘟疫般蔓延,催生出比之昨日更頻繁、更歹毒的暗算。
他還想起昨日和西門吹雪的見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陸小鳳道。
“我還沒開口,你怎知我要說什麼。”
“你想讓我照顧小雁歸,我猜得對不對。”
西門吹雪冰冷的眸裡露出極淺極淡的溫柔神色,神也似沾染了凡塵氣息,他說:“此戰生死難料……”
“我拒絕!”陸小鳳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機會:“誰的徒弟誰護着。”
“我就當你答應了。”西門吹雪笑,他畢竟也才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比陸小鳳還小上幾歲:“這樣我便不再有牽挂。”
陸小鳳想到這裡,忍不住歎氣。
高坐樹梢的少女腳勾住樹枝,倒挂金鐘,雙手背在腦後,晃晃悠悠笑道:
“你今晚已經歎了二十一聲氣了。”她學着陸小鳳的樣子歎了口氣,朝失去笑容的好友眨了眨眼:“别擔心。”
單腳足尖輕踏樹幹,借力自空中一個鹞子翻身,展臂輕盈落地:“我有預感。”她自信打了個響指:“這場比試會已一種大家想象不到的結局結束,不壞的結局。”
陸小鳳好笑道:“悉聽小宋掌門高見。”
她嘿然一笑,指腹蘸水,在石桌上飛速畫了個簡易的卦盤。取三枚銅錢捏在指間,朝空中一抛,複作六爻。
陸小鳳看得呆住了——
誰都沒告訴過他宋雁歸居然還通曉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