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嗎?
這當然可能。
在塵沙消散的盡處,宋雁歸拭去嘴角血迹:“無淨山,山無盡。你不該在這裡和我動手的。”她閉目,淡淡開口,風吹動如墨長發,頰邊血迹斑斑,青衣鼓蕩,天地四野的長風均向她彙去。
她在小老頭震驚失語的瞬間,向前邁出一步。
充滿先天死意的一步,她睜開眼,在場諸人隻覺遍體生寒,在她望過來的眼睛裡看到死亡,自己的死亡。
由怖生懼,這死意叫人生懼,失去戰意。小胡子、白頭翁早已跪地不起,官服男子、也就是賀尚書兩股戰戰,牙齒咯咯作響。好一些的隻有劍客,但劍客也已無法舉起手中劍。
彩衣少女咬牙擡眸,逼自己看向宋雁歸的眼睛,她看向那雙眼睛的下一秒就已後悔,滿頭大汗淋漓——那雙眼睛裡蘊含的不隻是死意,是一股毀天滅地的戰意!
她已不能再看,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移不開視線!當機立斷以左手針狠狠紮向大腿,她不得不倒地,因此成功移開了視線,“哇”地噴出一口血,驚覺内力消散,無法再聚。
至于身邊的賀尚書、小胡子和白頭翁,早已沒了生息。
宋雁歸沒有停,她單手結印,印決施展快時更快,慢時更慢,小老頭喉頭微微顫抖,身形僵直:怎麼可能,她剛剛還分明沒有内力,而且根據可靠消息,她因體質原因或無法修習内力,可如今這如此磅礴逆天、叫人生懼的,不是内力又是什麼?!
開什麼玩笑?!
小老頭被她眼中的戰意催發出殺意,他運氣,接連出手——
天殘十三式、混元一氣功、醉卧流雲七殺手……失傳百年乃至千年的數十種武功絕學,每一種武功施展到極緻均有接近毀天滅地的威力!
他不能退,退就是死,他唯有全力一搏!
宋雁歸眼中劃過欣喜之色,她回擊,以自天殘十三式中領悟出的天殘九式、混元掌法、流雲三指!
最後凝聚成一股刀意。
刀意混沌似天地初開,澄明如萬象歸宗。
刀意刺向小老頭的氣海。
她歎息,如清風明月、細雨黃昏中的一縷歎息。
小老頭最後聽到的就是這樣一聲歎息,然後他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于是他也就沒能看到,原本因為宋雁歸的先天死意而委敗的衰草枯楓,在這聲歎息裡重煥發出生機,這是她自先天死意、後天戰意中悟出的生意。
她自武當悟出的一道意。
今日終于大成。
風煙俱淨。宋雁歸停住,眼見滿地狼藉如飓風過境,剛才争鋒相對的殺手俱已倒地喪命。
她若有所悟地看向自己的掌心,虛握了握。要不是被吳明逼到生死境地,真還不一定能催發出她此刻能達到的極限。
她看向死不瞑目的小老頭,搖了搖頭:聰明反被聰明誤,誰叫他刻舟求劍,以為今日之宋大俠還是昨日之宋大俠?
她幾乎立刻自剛才沉浸的某種狀态中抽離出來,忍不住沾沾自喜地得意起來,渾然已經忘了這件事還是前不久王憐花告訴自己的。
以至于她呲牙咧嘴地試圖去扭正折掉的右臂卻失敗時,也沒注意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绯衣身影。
王憐花黑着臉,一手重重按在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某人肩上,如願聽到“嗷”一聲沖破雲霄的痛叫。
心中又氣又疼,他冷笑,枉他晝夜不停一路疾行趕到這裡,他就不該那麼快告訴她以她如今的身體修習内力已對身體無礙,他就不該放任她一個人跑來無淨山,前去幽靈山莊攪局。他就不該、不該……
“王憐花……好疼啊。”宋雁歸眨巴着無辜的雙眼,淚眼汪汪癟着嘴仰頭朝他抱怨。
不該什麼?
呵!他隻知道這小混蛋,倒把他在她這個年紀時在洛陽城攪弄風雲的演技學了個十成十。
“活該。”他冷聲睨着,吐出兩個字。
憋了一肚子火的绯衣男子垂眸,眼底倒映出她滿身可憐狼狽,分明清楚知道她就是在裝可憐,分明知道她大概曾經在自己師父和師兄姐面前也是這副死皮賴臉打死不改的模樣,分明什麼都知道……
可是……他看向她臉頰邊未幹的那道、刺目的血痕,眼中浮起薄怒:他都不舍得傷一根頭發的人……
他已忘了剛才那些複雜的情緒,此刻滿眼隻看到她身上的傷。
原本最愛幹淨整潔的绯衣男子絲毫不顧對方一身幾乎被染成灰陳色的青衣,玉白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側臉,湊近,微微低頭,溫熱的呼吸拂過她撲簌簌顫動的睫羽,一聲不吭、動作卻極輕柔地将生肌膏揉進傷處。
“還有,我右邊的肩胛骨好像裂了。”宋雁歸舉起左手,打蛇上棍,撓頭嘿嘿笑,又在王憐花危險的眼神裡及時微咳,閉嘴——在某些時候極具眼色的宋雁歸。
王憐花冷笑:“你在你師父面前也一貫這副模樣嗎?”遇到宋雁歸這小克星,宋辭大概當年也隻能心累地接受。
“師父?哪個師父?”宋雁歸一臉真摯地發問。
然後她驚悚地發現,王憐花的臉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