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的俗家弟子和出家弟子,在武功修習上存在什麼區别對待?
宋雁歸曾經問過石雁這個問題。彼時她還沒答應當這個武當掌門,是在去紫霄宮的路上,一時好奇,問了他這個問題。
石雁耐心解釋:“武當的武學,向來不拘傳授給出家弟子或俗家弟子,兩者在這方面并無二緻,但惟有一條——武當掌門之位,一般須由出家弟子繼承。”
與此同時,出家弟子需謹守清規戒律,而俗家弟子則無需悉數遵守。這戒律簡而言之便是:不嗜殺、不偷盜、不淫邪、不兩舌、不葷口。
“……”大口吃肉、還擅長黑吃黑(雖然石雁不知道)的宋雁歸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困惑,她指了指自己,疑惑不言而喻。
“咳,事急從權嘛。”石雁捋着長須,笑呵呵道:“不過從今天開始,不再沾葷腥便是。”
呵,也是隻老狐狸。
宋雁歸:“道長還記不記得,我此前說過,待此間事了,要答應我一件事。”
沐浴在溶溶晨晖裡的紫霄宮,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棂斜斜灑了一地,浮動在空氣裡細小的塵埃升騰盤旋,照出一室靜谧,一如如今百廢待興、萌芽初生的武當。
宋雁歸盤腿坐在蒲團上,打着哈欠和一旁認真清修,剛剛做完早課的石雁搭話。
在這段時日來王憐花的妙手回春下,石雁的氣色已較之從前好了許多,原本因病而時日無多的他已有許多年沒覺得身體這麼輕松。
他原以為自己熬不過這個冬日的。
“道長說笑了,經在下醫治,道長自能長命百歲,蔭庇武當。”他想起那位能醫死人肉白骨的王公子此前與自己說的話。
“貧道總覺得,王公子似乎不大希望宋姑娘任武當掌門。”石雁敏銳地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遂直接相問。
王憐花笑,他笑起來風流邪肆又溫柔多情,兩種矛盾的氣質雜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危險又奇異的魅力。
說起來這位王公子,醫術、棋藝雙絕,石雁還從未見木道人那般悻然,且沒多久便自請離了武當,全無上山時掩飾不住的盛氣淩人。
這一切都發生在面前之人與其手談一局之後沒多久,石雁心知這之中大抵離不開這位王公子的手筆……雖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此人行事亦正亦邪,武功更是兼具百家之長,甚為不俗,據說還精通機關和易容術,而這還不過是他展露在人前的部分,實際所長或許還遠不止于此。
此間江湖從未聽說何時出過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偏他卻唯獨與宋雁歸相交莫逆。
也好在與宋雁歸相交莫逆,這才叫石雁對其為人多了幾分放心。
石雁心頭的萬般思量王憐花并不在乎,他并沒直接理會他的試探,目光落在遠處,隻淡淡道:“我并不能改變她的決定,也從來不會将自己的希望強加在她身上。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本就沒打算長久做這個武當掌門。”
有些人畢生所求的求而不得,在另一些人眼裡不過雲煙而已。
宋雁歸就是這樣一個人。于人有難時急公好義,待到功成時事了拂衣。
當然她原話是這麼說的:“為了堅持當這個掌門,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沾過葷腥了!三個月!”她頗為悲憤地仰天長嘯,撓胸頓足、痛心疾首。
更可恨的是王憐花,他偏偏就要選在她面前今天糯米雞,明天糖醋魚。
王憐花當然是故意的。他總是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眯眼輕笑得像隻偷腥的狐狸,石雁有句話其實說得沒錯,他私心的确不希望她繼續當這個勞什子的掌門。
不能食葷腥尚在其次(雖然這是宋雁歸的命門之一)。
武當掌門,終生不得嫁娶。
宋雁歸,這個叫他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偏死活不開竅的小混蛋。
她是他的私心。
是他原以為的失之交臂和可望不可即。
偏叫他又找到了她,那些洶湧翻滾的欲念一面被他極力克制,卻也一面啃食着他的心,叫他滋生出愈來愈多的貪婪幽暗,他咀嚼着這酸澀的滋味,一面飲鸩止渴,一面放任自己愈陷愈深。
石雁看着眼前姿容翩翩的绯衣男子眼底幾乎壓抑不住的神情,似有所悟。
不過……還是得聽聽宋雁歸怎麼說。
石雁自回憶中抽離,他溫和地看向宋雁歸,微微颔首:“不錯,我的确應允過你一個條件。”
他頓了頓,不無感慨地挽留:“貧道希望你可以繼續任這個武當掌門,雁歸,以你的天資、心性還有年紀,你一定能比貧道做得更好。”
他這番話雖有私心,卻也的确發自肺腑。有些人天生就有叫人願意追随的能力,宋雁歸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她隻是故作遲鈍地笑着看他,沒有接他的話茬。
這就是拒絕了。
石雁歎了口氣,妥協道:“但如果你隻是不願意當這個掌門,自舍了掌門令辭去便是。那個條件,依然有效。”
君子亦不可欺之以方。宋雁歸既然無意,那麼她對武當的恩情,石雁願意以另一個條件交換,而不是用掌門之位去做束縛她的枷鎖。
“也好。”宋雁歸這回接話接得極快,像是生怕石雁反悔,她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那麼,就從此取消非出家弟子不可任武當掌門的規矩吧。”
石雁聞言微怔,他看向對方言笑晏晏的模樣,她目光堅定,并非玩笑。可……這與她又有何益?
“木道人那樣的人,有一個就夠了。”她看着石雁,笑道。
石雁恍然,他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或許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而這也叫他真正對眼前之人肅然起敬。
當某種規矩成為束縛人□□望的枷鎖,這規矩還有否存在的必要?木道人的确是武當門規的破壞者,可又何嘗不是這規則的産物。
若一開始沒有這條規矩,他也不至于偏執至無可挽回的地步,要徹底杜絕邪惡藏在光明裡的最好辦法,其實不是除去這個人,而是改變這種規則。
石雁長歎一口氣,他更加覺得可惜了,為眼前人辭去武當掌門一事。
但事已至此,他也唯有點頭應允:“好,我都答應你。”
宋雁歸見對方神情嚴肅一臉敬重,心中納悶,她納悶時便忍不住撓頭:這非出家弟子不得任武當掌門的規矩張三豐時便沒有,他莫非不知……哦對,他的确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