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宵竟要自己披挂上陣,楚熙昀吃驚不小,老實說他覺得阮宵很可能是走火入魔了,但他并不敢攔着他。
因為阮宵看起來摩拳擦掌、意氣風發,楚熙昀有種第六感,他現在但凡說阮宵半個字的不好,他将被阮宵剝奪一切重歸于好的可能性。
楚熙昀斟酌用詞,謹慎地問:“……你借道士的木劍,是要自己用麼?”
阮宵一臉你在明知故問什麼的表情,厭煩道:“不然?”
楚熙昀閉着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憋出個:“加油。”
阮宵鼻子裡哼哼一聲:
“你睜大眼睛看好,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天下、第一劍。”
楚熙昀:“……”
阮宵炮灰幾千載,豈能放過這來之不易的裝逼的機會,别的不說,先把大話說滿,身上也起了架勢,怎麼看都一副十分得心應手、不容他人置喙的霸道模樣。
楚熙昀瞧阮宵好似真憋着什麼狠活,表情也嚴肅起來,看樣子,是要給阮宵當裝逼套路裡那個待會兒被阮宵驚豔一臉、提升讀者爽感的圍觀路人。
至于被強制命令交出桃木劍的道士,意外的,他根本就沒質疑阮宵,對待阮宵的态度可疑地惶恐,他其實并不算徹頭徹尾的騙子,竟是受過度牒的,拿着官方發放的道士證,現在當和尚都要學曆文憑,這個年代沒幾個證,也不可能被楚熙昀放進門去。
所以嚴謹來說,這個道士假的不在身份,而是心術不正,本事沒學多少,修行不思進取,仗着幾個文書證件本末倒置地求财去了。
他既然确實是正統出身,又怎麼看不出阮宵身上正統的道韻?
阮宵若按輩分和年齡來算,輪回這麼久,曆經萬千紅塵,自居一個老祖宗不為過吧?祖宗面前班門弄斧,他又怎麼敢阻止他。
道士嗅出阮宵那觸及天機的來曆,背景更是看不透半分,古奧深遠,讓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愈發誠惶誠恐地向阮宵遞上自己的桃木劍。
阮宵從容接過來,颠了颠這把沒幾分分量的木質武器,細算起來,他有好幾輩子沒碰過老本行了。
但阮宵既然下過苦功,有些東西便已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一種本能,一種生命的延續,類似于國宴大廚退休十年,隻消拿起菜刀,仍然能遊刃有餘地切出一盤漂漂亮亮的蓑衣黃瓜一樣,阮宵知道自己天賦不夠,他的每項基本功都比别人紮實。
阮宵讓桃木劍在手裡旋了個劍花,漂亮極了,靈巧得仿佛從阮宵身體上延伸出的一截肢體,竟像擁有生命。
楚熙昀看到阮宵如魚得水的使劍花樣兒,眼中更驚愕了幾百倍,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就沒了解過阮宵,那些對阮宵疑惑和質疑,都被阮宵眼眸的自信擊潰,楚熙昀不再多嘴,留意阮宵一舉一動,看着阮宵走到祁栾的床前,阮宵身上的勃勃生機和祁栾死氣沉沉的病氣反差異常鮮明,像對用生死劃分的對照組。
楚熙昀好奇着,阮宵到底想做什麼?
阮宵提起丹田,身體的筋肉、氣力都收束,他的肌膚瞬間鍍上了一層晶亮的靈氣,人像棵青翠挺拔的小竹,窗戶恰時吹進急猛的迅風,将光線裡渾濁的物質刮得零落而狼狽。
祁栾面上的灰敗逐漸透出幾抹令人安心的血色。
清風拂開阮宵的額發,露出一整顆光潔的額頭,阮宵的眼睛無遮無攔地暴露着,眸裡幹淨璀璨,倒映着星河。
他默背着經典,令眸中的道韻愈來愈精純,眼尾竟散出耀眼的紫氣。
那是心神合一的超然狀态,此時此地站在祁栾床邊的,不再隻是一具生死有命的軀殼而已,阮宵在溝通着萬物生靈,感應着某種潛藏于生死輪回、四季更疊的規律。
楚熙昀定定看着阮宵脫離俗人的變化,驟然如遭雷擊。
他沒由來地産生一種預感,阮宵會這麼随着風散去,讓他永遠也碰不到。
阮宵摸到那微妙的感悟,立刻錯開步,腳下自現八卦圖,一手起劍指,掐訣念咒,踏罡步鬥,腳依循一種充滿道韻的規律走位,慈悲莊嚴一步,嫉惡如仇一步,阮宵不再是那個蹉跎歲月的炮灰,他繼續認真溝通着什麼,領悟着什麼。
諸天神佛都在垂眸。
阮宵走完禹步,雙眼陡然淩厲,那廉價粗陋的桃木劍劍刃上,竟發出寒鐵般凜冽的劍光,一劍指向祁栾,混沌迷蒙驚懼退散,日光如練,一汪銀河從劍刃淌下,擁住祁栾,祁栾身上最後一絲殘存的蒙蒙濁氣也被驅散開來,灰槁的面色像開裂的塵土一樣剝離、散去,肌膚下的血色在污濁裡拼命翻湧,求生欲令祁栾眼含熱淚,精神的偉力漸漸壓過被污濁桎梏的肉.體。
見效了。
祁栾口鼻中悠悠歎出一口渾濁的氣息,雖然仍然緊閉雙眸,但此時看來,比起病人,他更像一個甜睡的夢者。
監控着祁栾的醫療器材激烈地哔啵幾聲,也随着祁栾悠然的呼吸歸于平靜。
楚熙昀僵在原地,那遭雷擊的感覺仍然在軀體裡猛獸般橫沖直撞着。
阮宵太奪目了,萬花盛放的灼眼。
楚熙昀癡癡的表情半晌回緩過來,終于曉得去看祁栾的變化。
饒是他這個外行人,也看出祁栾的氣色好太多了。
阮宵也嘀咕:“啊?是驅邪成功了麼。”
楚熙昀決定問問那個花錢請來的專業人士,結果擡眼想去尋道士,楚熙昀僵住了。
道士……跑路了。
*
在阮宵開始踏出禹步的時候,道士便吓得幾乎喪膽亡魂,他這是碰上真家夥了!阮宵的來曆讓他看不懂,更讓他敬畏如神。
想着自己坑蒙拐騙的斑斑劣迹,實在沒法再在阮宵面前呆下去,他趁着阮宵作法,楚熙昀失神,腳底抹油溜走了,桃木劍權當送給老祖宗當見面禮罷,道士強忍着肉痛,抱着一堆家夥什飛奔出楚熙昀的别墅區,把一年的運動量都交代在這兒了,着急忙慌上大街攔了輛出租,流星一樣砸進出租車後座。
他也不說目的地,隻抓狂地催促出租車老司機:“開走開走!離這兒越遠越好!!”
生怕遭了報應。
道士最肉痛的就是那柄獻給阮宵的桃木劍,阮宵這種龍傲天土著玄幻人,見過的神器比這裡的修行者吃過的飯都多,日天草地的法器在他老家遍地走,區區一把拼夕夕桃木劍,在阮宵眼裡隻算得上一把粗制濫造的破爛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