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靈從杯中沾了酒液,在江樓月手中緩慢寫字,江樓月的手猛地一縮,縮回來更明顯,她就忍住了。王靈寫地很快,借着鳳袍寬大的袖子,并沒有人看到一國皇後在一個侯爺的手裡寫字,這是多麼暧昧的事情,能做嗎?不能。開國皇帝為了防止嫡庶争端,定了個規矩,皇後隻能和皇帝同性,這樣就沒有孩子,沒有孩子就不會有多餘的厮殺,而且還能在皇帝流連後宮的時候處理朝政。皇後的權力太大,怎麼約束就成了每個皇帝的心病,多了,皇後勢力不足,自己要倒黴,少了,外戚遲早跑到宗室頭上,又是一片血流成河。
是“私”。
一語雙關,既是走私,又是私兵。江樓月一驚,王家怎麼知道的?是試探嗎?還是……告訴皇上的話,不用明天,今天晚上就有小太監問她選毒酒還是白绫了,她嗎?她肯定選毒酒,那種緩慢的疼痛,足夠讓她記到下一輩子。
“娘娘的意思,臣不明白。”
江樓月幹脆利落的回答,既是撇清關系,又是做賊心虛,怎麼理解都可以。王靈想要什麼呢?不對,王家想要什麼呢?
錢?王家的馬匹多到以毛色放養,别處可見不到這樣的風景。權?雖是祖上出過“四世三公”的盛況,如今沒落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算起來,也是小家族的頂峰了。
王靈并不回答,她身邊的婢女很有眼色,借着給江樓月倒酒的空擋,往她手裡塞了一個香囊,藥材的氣味撲鼻而來,倒有奇特的安神效果。
“侯爺日夜操勞,夜裡也睡不安穩,這個香囊贈予侯爺,算是我做長輩的一點心意。”
說是長輩,江樓月就沒法拒絕了。要告辭之際,江樓月面前漂上了一隻酒杯。
“輪到宣璟侯了啊,快快快,侯爺的文采,那可是百聞不如一見啊,今天必須給我們露一手啊……”
“就是就是,侯爺事務匆忙,平日裡的宴會也懶怠來,今日有這樣好的機會,可一定要聽個夠。”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起哄,江樓月感到無名恐慌,她要幹什麼?他們又在幹什麼?内心的恐懼無限放大,偏偏王靈的聲音又像鬼一樣在後面飄:
“樓月怎的這般害羞,不過是随意一詩,就當給他們開眼了。”
“侯爺,快點啊……”
“侯爺,不過一首詩罷了……”
“侯爺……”
“侯爺……”
江樓月端起那碗酒,一口喝了下去,可什麼都沒說,什麼詩也沒作。
“娘娘幫我作一首吧。”
王靈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不過須臾,一首詩便出來了,手下人都習慣吹捧,可看到真迹,還是覺得吹捧太降低檔次了,那本就是好詩,何必吹噓?
第二日,流言就從京城的各個角落出來了,有人說宣璟侯之才不過虛名;有人為江樓月辯護,說她久在沙場,酒又喝多了,一時間作不出來也是正常的;有人說那不是宣璟侯的本意,若仔細問他,他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無論外界是怎麼樣的,江樓月躺在床榻上,挨個接受着長公主從五湖四海篩選出來的名醫的治療。前幾日上巳節酒喝多了,還是烈酒,身體虧損地厲害,回來就吐了一場,這幾日斷斷續續地發高燒,謝念在一旁侍候,看着師父從夢魇到平靜,心裡也不知轉了幾道彎。
“師父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每次把脈的時候都把她趕出去,謝念知道是長公主的意思,可是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實在難受,在這府裡,沒什麼能說的人,日複一日地憋着,也不知是不是憋出病來了。
“對不起,我答應了長公主,我不能說……”
“你是侯爺的徒弟吧……可惜了,年紀輕輕的。”
“你師父?不知道啊,不如你親口去問問她?”
沒有人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大家都把她當成小孩子,可她十三歲了,她不是孩子了,她是師父的幕僚。
“幕僚?那是什麼?不管是不是,這應該不是你現在年紀能當的吧。”
“小孩子說的玩笑話,你怎麼當真了?”
“郡主還小,說這些話也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謝念看着那些人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都把她當孩子哄。為什麼呢?為什麼幕僚還用年齡為界呢?師父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戰場立功吧。
雨水從屋檐墜下,砸到地上碎裂,映出謝念的臉。
憂愁而自滿,才疏而學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