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清明的習俗就是祭祖,這樣的大日子,宮裡也是有祭祀的,而且是從前幾天就開始持續。祭祀是禮數,江樓月就算再不喜歡麻煩事,在這幾天也要好好做個樣子給百官們看看。隻是這最後一天,托寒毒的福,她肚子痛地厲害。吃粥的時候恍惚地想,要是讓那些禦史知道,不知道要有多少折子參她。江樓月笑地得意,帶動了小腹的那點痛意,月信可不管她是什麼時候,來得更加兇猛了,還真是一點都不讓她好過。
“侯爺,到了。”
宮裡的祭祀漫長且無聊,不過是皇帝給祖宗燒紙,說自己今年幹了哪些事情,好的肯定說,壞的就不一定了。讓人驚訝的是,在這方面,江照月算是一個開明的君主。江照月祭祀的身影虔誠,江樓月心情複雜。
先帝子嗣不多,長女早已夭折,次女是當今皇上,那小女兒自小養在皇後膝下,太女的位置自然是給她。五年前太女遇刺身亡,先帝一病不起,四境狼煙四起,朝廷裡能用的人卻隻有謝音華。江樓月頻頻提出去往邊境的請求,都被駁回,用她還未行過成人禮拖延。等江樓月好不容易脫身了,邊境八百裡急報,說謝将軍謀反,北境軍十不存一。
“這不可能,師父她一心為國,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誣陷。臣請命調查,這件事情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那時慷慨激昂的陳詞并未被同意,心中的那口氣郁結着,江樓月擡眼看着坐在高台上的人。江照月端的一副憂心樣子,江樓月怎麼看,都感覺師父的事情和她脫不了關系。
“你是謝音華的徒弟,于公于私,你都應該回避。”
就這樣,把江樓月趕到南面,去和那些百越之地的南蠻子面對面。在那之前,江樓月從來隻在北境待過,讓她去打百越,和讓魚離開水一樣沒什麼區别。
江樓月在那裡待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比如她在戰場上一箭定乾坤,順利平定叛亂;比如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在朝廷裡肆意清除異己;比如調查的官員還沒趕到,謝将軍就掉下千丈懸崖,屍骨無存。
出征的将軍無诏回京,按謀反論處。當江樓月一身铠甲,肅殺之氣遮也不遮地出現在皇宮裡的時候,人們都以為她不想活了。
她劍指新帝,诘問一個污點将軍的死。
謝音華死後,無數的髒水往她身上潑,江樓月來不及辨别究竟是誰的手筆,所以隻能先問問江照月,問你參與了多少。
可她還是太嫩了,把自己搭了進去,還連累了所有跟她有關系的人,而那個人,還好好地坐在龍椅上,笑着看她的慘狀。
江樓月被軟禁在宮裡,被切斷了所有的信息通道,每日外邊都有慘叫聲,或許是為了刺激她,每日都有一個人來告訴她,說今天誰又死了,罪名是什麼。
江樓月數着牆上的磚瓦,看着日月變換,等着自己的死期。還有一件事江樓月沒有問她,那就是江知月是怎麼死的?
一個太女,居然在自己的府邸裡被刺殺,還是被自己夫家買兇殺害,怎麼可能呢?可她不能問,問了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有人給了她一杯毒酒,江樓月眼也不眨地就喝了下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過去,一恍惚好像回到了少年時,那時她們都在,彼此都還是個人的樣子。
故友反目這幾個字,說的何其輕松啊。
可她沒死。
江樓月能再一次看到太陽是相當失望的,嘴裡滿是苦澀,周圍的人對她一改冷淡,還是以前的谄媚,一個宮女端了一身華貴的衣服,讓她換了去見陛下。
見她?以什麼身份?謀反逆賊?還是階下囚?看着身上那身衣服,江樓月還是閉上了嘴。
很快江樓月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死成了,皇帝派去的幾個人都沒有守住,一路敗退,敵國的軍隊一度要兵臨城下,人心浮動,一時人人自危,有人就打起了皇上的主意。坐在那位子上的人終于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能用的人在宮裡,可惜已經被她賜了毒酒,也不知道又掉了幾個太醫的腦袋,才把江樓月從黃泉路救回來。
“朕與樓月何時有過嫌隙?”
“這枚虎符,朕就交給你了。一定不要辜負朕的期待啊。”
口蜜腹劍的皇帝為了安撫她,許諾了不知多少好處,江樓月不在乎帝王的空口諾言,她隻知道她還不能死,她還要把師父用命守住的城池拿回來。
後來她得勝歸來,封侯宣璟,萬人敬仰,人人都想巴結她,可深夜難眠之時,她想起的卻是雨林不散的瘴氣,雪崖凜冽的風。
皓月當空,是個風清氣朗的好時候。江樓月帶着謝念走走停停,走了好久,在一個墓碑上停了下來。這個墓碑很奇怪,沒有名字,沒有貢品,在這樣的日子裡,就像被人遺忘了一樣。江樓月把帶來的兩壺酒放下,打開一壺灑在地上,酒香肆意,不是京城裡黏糊的果酒,更像邊關的燒刀子。江樓月先磕了一個,聲音低沉道:
“上前來,見過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