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王府時兩手空空,還跟着一個居心叵測的老李,走的時候卻多了一個包袱,裡面有馍馍、水囊,和一件合身的小厮舊衣服。那衣服内有乾坤,前襟内還縫着幾個銅闆。紅線合股反複打結,來回穿梭似有些匆忙,像是連夜加縫的樣子。
我不禁眼眶濕潤,若我有機會,定要報答這素昧平生的善意。
把小丫母親縫的襖反穿在内,把有銅闆的衣服穿在外,臉上抹上香灰。走之前入鄉随俗,向着主屋磕了頭,頭也不敢回,直接向乞丐聚集的破廟走去。
一路邊走邊觀察四周,白天的石門鎮顯得忙碌而平靜,路上的小攤早早就支起來叫賣,行人來去匆匆。路上遇到街邊的孩子,就打聽個方向,沒有孩子就向西走。當時在醉花樓,客人曾說過,城西有座破廟,叫花子都在裡面。
總算趕在中午時間找到廟門,進去發現一個小乞丐在角落裡面,我便問道,“小弟弟,請問這裡有一個傻老頭嗎?”
那小乞丐抱着我就哭,“姐姐,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小五。”
那小五個子沒我高,看上去也就五六歲的樣子。他喊得很大聲,周圍有躺坐在地上的兩三個乞丐回頭看了我一眼,其中一個目有兇光,吓得我冷汗直冒。
我壓低聲音說,“小弟弟,你看錯了,我不認識你。更何況我又不是女孩。”
小五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淌着淚乖乖地點頭,小聲說:“我知道了,我再不說了。”
我看他雖然沒信,但是已經懂了,我就沒再辯解,“你認識一個有點傻傻的老乞丐嗎?他個子挺高,駝着背,眉毛都白了。”
小五趕緊答:“你說的是瘋爺。我爹說,他可不傻,就是有些瘋。他白天出去瘋,晚上才回來。”一臉天真的樣子。
“那你爹呢?”爺爺既是找到了,我有點好奇小五在這裡怎麼生存的。
“他說要出去找我姐姐,要我在這裡等,已經兩日沒回來了。”說完他泫然欲泣。我這才發現他的嘴已經幹起了皮,有些虛弱的樣子。我連忙把從王府帶出來的水給他喝上,又偷偷找了一個角落,拿出了一塊馍馍,兩個人分着吃了。
吃飽喝足,我催小五給我講“瘋爺”的故事。小五雖年紀小,卻有講故事的天賦,從頭給我講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瘋爺”是什麼時候來到這破廟裡的,他比這些人來得都早,身上有點功夫,占了廟的東南角,其他人都不敢過去。也有膽大的曾經趁“瘋爺”不在躺過他的草席,結果等他回來之後,一邊喊着一個人的名字,一邊把那強壯乞丐打到吐血。自此之後,“瘋爺”稱霸這夫子廟東南一角。他每天一早就出去,也不知去哪裡,但有時候回廟的時候會帶回一壺酒和一點下酒菜,也不知從哪弄到的錢。每隔幾個月他會消失幾天,回來的時候就帶幾隻燒雞,與廟裡的乞丐分着吃,所以石門鎮的乞丐都彙聚在這裡,對他也頗為尊敬。
“人是好人,可惜有點瘋。”小五總結道。
不知不覺,天色晚了下來,外面讨飯的乞丐陸陸續續回了廟裡,我發現那東南角的确空着,卻也不敢貿然過去,隻在旁邊觀察。卻發現小五站在廟門口四處張望,除了他和我之外,竟沒有一個孩子。
我過去拉他到廟外,小聲問:“這夫子廟裡為什麼沒有孩子。”
“乞丐沒有孩子,這不挺正常的嗎?”小五一臉天真。
“那你爹怎麼有你的呢?”我恨鐵不成鋼。
“我爹才不是乞丐呢!”小五生氣了,甩開我的手。“今年大旱,交不起租。我爹娘帶我和姐姐來石門鎮投靠親戚。結果路上我娘病倒了,為了治病,把錢全花光了,我娘也死了。後來我爹帶我們姐弟好不容易進了鎮上,卻發現我那姑姑早就沒了。我爹才帶我們在這廟裡暫住。”
事情比我想象的嚴重,原來除了我和小五才來不久,竟然一個孩子都沒有,“你們來了多久了?”
“不知道。”小五思路清晰,我一直沒把他當個孩子看,誰知得了這麼個回答。
“那你們進城的時候天冷不冷,比現在怎麼樣?下沒下雪?”隻能換個思路問。
“那時候可冷了,跟現在差不多,不然我娘也不會死。”
根據我在醉花樓的時間倒推,現在是四九寒天,他們來石門鎮的時間可能就在三九左右,大約在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中間已經丢了一個孩子。“你姐姐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姐姐走丢了之後我爹就開始到處找,第一次兩天就回來了,這是第二次。你問這些幹嘛?”小五有些不耐煩了,“你不是找瘋爺嗎,呐,他回來了。”
我轉頭過去,發現爺爺果然就在那裡。眼神略有些呆滞,一邊喝酒一邊走,雖搖搖擺擺,但走得頗有章法,比我之前看到得靈活得多。當時他肯定是受傷了。
“爹爹!”我用衣服抹幹淨臉,掐着嗓子喊他,他轉過頭,就着夕陽看了看我,突然一臉驚喜,“雲兒,你來看我啦!”
他把手裡的酒囊扔在地上,跑過來把我舉高。我看他開心,我也開心極了,仿佛看見了我的新生。
可後面的事情卻沒有想象中的順利。我反複地編造理由、講故事,甚至用離開相逼,爺爺也不同意和我一起去找關神醫。他要麼打斷我說話,要麼好像沒聽見,要麼就說關神醫沒他本領大。白日說服他,晚上擔心受怕,弄得我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