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直接解決掉這些怪物,問題是它們是一大群一大群一起上,打群毆的啊!雕像一閉眼,它們就鋪天蓋地湧上來!
第四個夢泡更是驚喜,在耕田之中,金燦燦的稻谷哪怕是在這暗沉的古鎮,也能給人以豐收的喜悅,讓人心生歡喜。
周圍分明沒有一個墨影,卻在夢泡潰散後,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大群一大群兩眼血紅田鼠!
那群田鼠和着“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的歌謠向他們席卷而來,黑壓壓一片,牙齒啃噬谷物的聲音不絕于耳,讓人頭皮發麻。
“重嶽畫畫很接地氣。”好不容易擺脫有着鐵齒銅牙的田鼠們,穹吐槽道。
景元和丹恒都陷入不知如何評價的窘境。
最後觸碰的夢泡在一座書齋中,是一個比先前幾個都要更加明亮的夢泡,有被墨水污雜的字帖墨畫堆積在玄龍雕像下。
觸碰這個夢泡時,穹心有預感——裡面必然會有能夠颠覆先前所有夢泡中的溫馨生活的事物。
【“小妹想要什麼名字呢?”玄色手指靈巧穿行在柔順的發絲中,朔溫柔詢問剛從混沌中掙紮出來的妹妹。
“不知道……”有青色龍角龍尾的女孩茫然眨眼,緊緊抱着兄長的尾巴,小聲回答。
“那大哥就帶你去找你三姐,讓你颉姐給你取個好名字。”
“不能大哥取嗎?”
“就[字]來說,颉比大哥厲害多了,她給小妹取的名字必然好聽有寓意,别擔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女孩就算再不想同大哥以外的人見面,也隻得默默點頭。
說是去找颉,但實際上朔還順路帶女孩去認了其他兄弟姐妹們,見一次被摸一次頭,搞得女孩郁悶極了,後來隻抓住大哥的衣角躲在後頭,死活不肯出來。
“因為小妹是最小的嘛,大家都很喜歡小妹。”大哥笑着摸摸女孩的頭,“等到小十二醒了,就輪到小妹你去摸小十二的頭了。”
女孩不高興地甩甩尾巴,卻也沒躲開大哥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大哥左胸膛理應是心髒的位置,在感知中,那裡還睡着一個神識,最後一個尚在晦暗之中的[歲]。
女孩悶頭嗯了一聲,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大哥帶着她在世間山水中行走了許久,引導她見證了這個世界,許久許久,終于到了目的地。
但在将要推門進入書齋時,大哥停下了腳步,他說:“小妹,不要進去。”
說完,不等回應,他便走進書齋,關上了門。
女孩初時聽話地待在門外,但随着門内穿來的血脈悸動越發劇烈,她終是猶豫着,恐懼着推開了門。
一步——入目是滿室的墨書,飄逸出塵的筆法,書寫了這個星球有史以來所有的文字演變。
兩步——字迹開始變得軟弱無力,扭曲混亂,逐漸看不出什麼風骨,反而像是一個瀕死之人最後的掙紮,瘋狂醜陋。
三步——墨書開始不斷重複一個字,[颉]。
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颉……
最後一個颉,最後一筆滲着濃重的墨水,暈染出毛刺,拉的很長,一直劃到下一張紙,轉折,撇捺,寫了一個[歲]。
然後便是不斷重複的,蔓延的[歲]。
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歲……
四步——隐約能聽見兄長的聲音,他在說:“我在這裡,颉。”
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沙啞的、絕望而又悲切的哭聲。
她哭喊着。
“大兄……我不想……我不想[回歸]![颉]不想成為[歲]!”
“我不想死!”
五步——女孩停下腳步,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人惡意揉捏搓扁一般疼痛,惡寒自尾骨蔓延全身。
她看見漆黑的墨,鮮紅的肉,燦金的血,純白的煙……
一切的一切混雜在一起,繪成一幅濃墨重彩的詭谲荒誕之畫。
[歲],他們必然會[彙聚],無論願意與否。】
夢泡光芒溢散,沒有任何一個怪物出現,寂靜,無一人開口,無一人動作。
“這個夢泡的意思是……重嶽的弟弟妹妹最後都……死了嗎?”
——這是墨水翻湧而出,将他們瞬間吞沒前,穹最後閃過的想法。
漆黑,混沌,空無一物,無涯的晦暗。
穹走着,漫無目的地走着。
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他隻能走着。
穹突然看到了一點光亮,飄忽微弱的一小點。
于是他向光的方向跑去。
愈發靠近了,穹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平靜的、悲哀的聲音。
“[不朽]隕落了,[歲]蛻生了,[朔]誕生了。”
“[朔]說,我不是[歲],我們才是[歲]。”
“[我]割離了[我]。”
“我們或許有所缺憾,但我們便是我們。”
“我們想活着,作為自己活着。”
長久的沉默,穹已經聽出來聲音的主人,已經能隐約看到了光芒中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個香爐,袅袅煙霧升騰,好似十二條虬龍彼此糾纏着。
“我……”那個聲音猶豫了一會。
“我希望我的隕落能換來他們的新生,就像元初時一樣。”
“但是失敗了,[我們的過往]反而被[埋葬]了。”
“……直接割離吧?”
穹看到那個香爐,它放置在海面上,在燦金色的海洋上,在彌漫異樣甜膩氣息的血海上。
穹的踏足在海面上泛起漣漪,一圈一圈波紋蕩出,他看到在海面下是無窮無盡的金色泡泡,包裹着一個又一個人,容貌相似,顯現龍相的人。
是[歲]們。
“我知曉我會失敗。”
“我知曉此番隻是虛妄一場。”
“猶如水滴墜入深海,無影無蹤,卻又無處不在,絕無可能再尋到最初的水滴了。”
“已經沒有純粹的[我]了。”
“但我仍執意如此。”
“唯有斷絕一切希望,我才會作為[朔·歲]活着。”
香爐燃盡了,潰散成金色霧霭,與海水交織,籠出一張網,遮掩了穹的目光。
穹隻能隐約看到有一繪着玄色寶相花花紋的手探入海水。
從海水中,從烈火中,從煙霧中,從神靈的屍骸中輕巧提出一柄劍,一柄與鏽蝕殘破的血劍極為相似,卻是嶄新完整的寒光凜凜的劍刃。
霧霭略有散去,穹看到一雙裹翠的赤色獸瞳。
“如今,我隻能是[朔·歲]了。”
劍刃揚起,斬出萬丈光明。
穹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闆。
“我回到了列車上?什麼時候……”穹坐起身來,揉捏太陽穴。
“我送你回到了列車,不過現在我們是在你的夢境中。”
穹猛地轉頭,看到了重嶽,他站在車窗前觀賞宇宙星空。
“我想看看宇宙,所以借用你的記憶搭建了這個夢境。”重嶽解釋道,他的聲音平穩厚重,是那種能讓人自然而然依靠的,“對于這一切,我很抱歉。”
抱歉?為什麼?
“我原先是想自我解決這一切的,卻因為遺忘了我的生辰,牽扯了你們,很抱歉。”
……
“我準備了歉禮,等你醒來,你們的列車長會交付給你。”
……等一下。
“抱歉,以及再見。”
“等一下!”穹大喊一聲,凝視着那雙平靜的獸瞳。
那雙平靜的,像是午夜時分倒映在海面上的天空一樣,那麼深沉,那麼無底,那麼絕望的眼眸毫不躲閃,注視着他。
你從頭到尾傷害的都隻有你自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考慮過景元和丹恒的感受嗎?!
如果最後醒來的意識不是你,我們該如何面對,你考慮過嗎?!
你傷心嗎?
你很痛苦吧?
你為什麼不哭?
你為什麼這麼平靜?
向自己的意識拔劍,你難道不痛嗎?
你真的很愛你的弟弟妹妹……
想說的話太多,堵塞在喉嚨中,穹拼盡全力推擠出一句話,僅有的一句話。
“你是重嶽!”
那雙平靜的眼眸在此刻訝異地瞪大了,莫名的情緒翻湧着,複又回歸平靜。
他揚起熟悉的溫暖笑容:“嗯,謝謝。”
夢境潰散了,穹再次睜開眼,他第一時間看向了車窗,那裡空無一人,隻有宇宙這塊鑲嵌了無數星球的漆黑幕布。
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打開是一段來自重嶽的短信。
[朔·歲:聽丹恒說你們的下一站是匹諾康尼,在此提醒一點]
[朔·歲:我的夢泡是對過往的記錄,是從記憶中挖掘出來的過往]
[朔·歲:而匹諾康尼的夢泡是商品,是可以随意修改的荒誕夢幻之物]
[朔·歲:不要把對我的夢泡經驗套用在匹諾康尼上,小心家族]
[朔·歲已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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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結束了。
我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坐下,眼前是來來往往參與漫展的人。
我揉了揉手感差勁的道具尾巴,從cos服内袋摸出手機,生疏地開機,撥打電話。
“诶?囡囡啊?咋的啦?”熟悉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
我捂住眼睛,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我努力保持聲音的穩定,說:“媽,我今晚想吃春卷。”
我想回家了。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