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宋這人真是言出必行,第二天果真來接尤絮下班。
圖書館很靜,尤絮坐在前台座位上清點着借書名單,忽地擡頭,便被眼前的一顆頭吓了一跳。
“你幹嘛,吓死我了。”尤絮長呼一口氣,瞪着遲宋。
遲宋隻是淡淡地笑,聲線低緩:“你做這份工作每天忙嗎?”
“還行,算輕松的,每天清點整理圖書就行。”尤絮将前台的矮門拉開,讓遲宋也進來。
“還剩多少,我幫你。”
尤絮抿唇,“行。”她起身讓開,教遲宋怎麼清點借閱名單,随後自己出去整理G排的圖書。
兩個人一起做事效率很高,尤絮今天可以提前一會兒下班。
尤絮走在遲宋身旁,擡手去夠身後背包裡的手機,不小心碰到遲宋正擡起的手,她低着眸,快速道來一句“抱歉”。
“我們去欣葉小食吃甜品吧,我很喜歡那裡。”因為剛才的肢體接觸,尤絮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遲宋沒明白尤絮突然而然的蔫勁兒,但依舊點了點頭。
“你想吃什麼,我最愛白雪底西米露。”尤絮将菜單推到遲宋面前。
遲宋擡頭,“就要你喜歡的那個吧。”
尤絮點點頭,強行将心底泛起的酸甜壓下去,随後假裝雲淡風輕地問:“你這次回來江雲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回來休息幾天,順便看看你跟柳奶奶。”遲宋将手機擱置在桌面,聲音不緊不慢。
順便看看你?
尤絮有種顱内興奮的感覺。可這種甜意很快便被消散。
一句話就讓你高興成這樣,反複咀嚼揣摩,人家隻拿你當一個普通的妹妹。
妹妹。
尤絮略顯沮喪地低頭。
“遲宋哥,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嗎?”
“我有個堂妹,很可愛,你們有些相似。”遲宋在桌底把玩着手裡那根紅繩,這個角度尤絮看不清他在幹什麼。
好,真相大白了。
遲宋隻把你當作另一個堂妹一樣,隻是從你身上看見了和他可愛的妹妹相似的點,才對你好。
你竟然還當真了,居然覺得他對你有男女之情。
“怎麼了?”遲宋看出她微弱的神色變化。
尤絮扯出一個微笑,搖搖頭。
“這不是賭場妹嗎,晦氣晦氣,在這裡都能碰見你。”一道刺耳的男聲傳了過來,尤絮瞳孔放大,腦海開始變得空白。
另一個寸頭男生也啧啧兩聲,“這對面坐的誰呀,居然敢跟我們大名鼎鼎的尤晦氣坐一起,真是不要命了。”
“帥哥你知不知道,她一家子都混迹賭場的
尤絮猛地坐起來。
什麼都管不了了。
心髒抽疼,大腦裡的充血如潮水般湧卷而來,她仿佛聞到了死海裡的鹹腥味,十七歲時嘴角滲出的血迹淋漓的味道。
尤絮上前去踹了那人一腳,随後一拳打在另一人的臉上,兩人紛紛向後踉跄幾步,摔在身後的桌角旁。
“靠!尤絮你有病啊!”寸頭男震驚的眼神投到尤絮身上,随後拉同伴起來,兩個人推搡着尤絮,三人扭打在一起。
尤絮暴怒,身體僵硬得像是要将所有不公與痛苦宣洩出來,她重重地用雙腿蹬向那兩人,眼睛如同兇猛野獸一般,帶着喧嚣的惡意與視死如歸的罪惡。
心底的柴火星子燒至灰燼,灰飛煙滅的同時心焚俱疲。
尤絮徹底清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倒在遲宋的懷裡。
周邊是布滿爬山虎的高牆,夏風拂過她的臉龐,讓她感覺起伏的情緒被撫平了一些。
尤絮從遲宋的懷抱裡抽離出來,轉過身低着頭,望着自己泛着血迹的雙手。
她闖禍了。
在遲宋面前。
她好想崩潰地躺在地上大哭一場,然後被人狠狠地抱住,告訴她有我在不用怕,你什麼樣子我都不會讨厭。
可現實中不會有人這麼對她的,她不配。
下一秒,男人帶着冷冽木質的安全感撲面而來,雪松的氣息包裹着兩人,男人抱得很輕,但隔着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兩人的體溫交織,溫熱的那方包容着冰冷。
“尤絮,不怕。”遲宋在她耳邊輕輕道,聲音溫柔低沉。
聽到這句話,尤絮強忍許久的淚突然爆發,長達五個月的委屈在此時徹底崩潰,她緊閉雙眼,内心的痛苦如同滾燙火焰炙烤着心室,一手捂住自己哭得狼狽的臉,想讓自己不那麼難堪。
她壓制了整整五個月的情緒。
終于可以歇斯底裡一回了。
“遲宋,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看到我如此恐怖的一幕。
失望發現我不是你想象中那個堅強樂觀的女孩。
失望體會到了我的暴戾與狼藉。
你肯定會收回所有對我的好,然後就當同我從未相識一場吧。
遲宋擡起一隻手,将尤絮的碎發别到耳後,聲線是格外的溫潤:“怎麼會?”
“他們說的那些……那些不是真的,我沒騙人,我不是那樣的人。”尤絮的嗓音帶着哭腔,微微顫抖。
“我平時也不這樣的,我隻是沒控制住自己,可能今天情緒太不好了,對不起,讓你看見我這樣。”
遲宋就這樣從後面擁抱住她,靜靜地聽着這個小姑娘語無倫次地辯解,訴說着自己的苦楚。他聽得心底發澀,喉頭的緊緻沒有由頭,但就是莫名地心疼。
“我們柳絮小姐遇到事情從不退縮,而是勇敢自衛,我怎麼會失望呢,欣賞還來不及呢。”遲宋走到她面前來,輕手擦去她眼角的淚。
尤絮擡眼,眼眶泛着紅意,“你不讨厭我這個樣子嗎?”
遲宋搖搖頭,“尤絮,人都是多面性的,都會有歇斯底裡的時候,我也不例外。情緒籠罩的時候,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成為情緒的奴隸,這不必自責。”
“能發洩出來,這是好事,我們柳絮小姐一直都是最棒的姑娘。”
好溫柔。
尤絮的淚水掉得更厲害。
原來被人堅定地信任着是這種感受。
原來她也可以在某個人面前做一次十幾年來一直未做過的小孩。
一個擰巴的人,需要一位有耐心的人将她從深淵裡拉出來,一步一步,她會後退,會患得患失,但那人會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她願意主動拉住他的手,慢慢走出來。
尤絮低着頭,眼底的酸澀說不出口,她隻能抿抿唇,然後扯出一個略顯明媚的笑,“謝謝你,遲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