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晃着趕了一段路,阿祇始終沒有多言。
外面竟淅淅瀝瀝地雨雪交加,一炷香後馬車到了地方,車夫掀起簾子,米耶趕緊跳下車給阿姊撐傘,阿祇接過傘道:“米耶,你和車夫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回。”
米耶乖乖地将傘交給阿姊,注視着她獨自向園子深處的亭子走去,夾着雪花的雨水落到油紙傘上,聲音有種蕭索的感覺,她袖子裡的手指輕輕攏了攏,冰冷的指尖緊緊握住傘柄。葡萄亭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雨雪中,本是敦煌難得的春雨天氣,可惜這樣濕冷的氣候沒人願意出門,她一個人走着,很快就看見亭中的玄衣身影,飛揚的墨發束于腦後。
阿祇駐足停下,那人回轉。
沮渠蒙遜站在亭中,神情怔怔地盯着她,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從佛塔的初相識,到和田城的軟禁,他們一路羁絆着走到分道揚镳,她還記得敦煌城下沮渠蒙遜那雙殺紅了的雙眼,滿手的鮮血的神情,她拒絕了他伸出的手,因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與那個冷血的匈奴少主産生情愫糾葛。
沮渠蒙遜看着雪中走來的她,如上一次那般伸出手,“阿祇。”等了片刻,阿祇擡起傘看着他,“我與沮渠少主并無相幹,少主,你該回去了。”
亭中的男人眼中剛剛燃起的光瞬間黯淡,面覆冷寒,目光始終不離開她,一步一步朝撐傘的女子走來,手臂仍維持着那個動作,“并不相幹?祖慕祇,我從未求過一個女人,若你願意跟我走,我願意……求,你。”
阿祇見他逼近,不得不後退一步。
阿祇不是鐵石心腸,不想看到沮渠蒙遜這個樣子站在她面前,作為未來的北涼君主,有一天連李暠創立的西涼也将會覆滅在他之手,一将功成萬骨枯,這個男人心裡唯一的柔軟可能就在此刻,可是她給不了他要的。
沮渠蒙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困在身前,語氣中帶了懇求:“阿祇,跟我走。”阿祇不想與他起争執,冷言拒絕道:“沮渠蒙遜,我并不愛你。”
沮渠蒙遜眼底泛紅手中用了力道,放聲冷笑,死死抓着阿祇不放,“愛與不愛,又當如何?阿祇,你隻屬于我,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一陣風過,雨傘被風吹走,他們就這樣站在雨雪之中。
片刻後,雨雪終變成大片的雪花,落在他們身上,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人顯得渺小無比,阿祇的手搭上他緊握自己的手,沮渠蒙遜的手如火鉗,她想讓他松手卻是徒勞,“如果你想強迫我,那麼你大概隻能得到我的屍體。”
沮渠蒙遜看她濕哒哒的頭發,冰冷的手指,那雙清澈的雙眸映着他,如此的倔強又有點委屈,曾經的一幕幕回憶劃過腦海,一瞬間他就心軟了,用力将她拉入懷,殺人不眨眼的修羅想用身體為她遮風擋雨,他用額頭輕抵着她的額頭,低聲道:“阿祇,要如何你才愛我?”
阿祇不敢激怒他,在她面前,他的驕傲和自尊都收了起來。她從未想過,沮渠蒙遜可以對她卑微如此,他們的過去沒有轟轟烈烈的愛過,更沒有刻骨銘心的恨過,她并不懂沮渠蒙遜的執着,她要親手斬斷他的情愫。
她擡頭看他,沮渠蒙遜頓生喜悅,可下一瞬卻看見阿祇抽出他懷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道:“你回去吧。”
沮渠蒙遜一動不動,在大雪中望着她,“你知道,我是不擇手段的人……”
雪太大了,路邊的米耶焦急不已。
可是她不敢去找阿姊,她猜出阿姊要見的人是誰。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輪毂急速行進的聲音,雪中匆匆出現一輛高大堅固的馬車,馬車迅速停下。冷漠的稷掀開簾子,米耶看到家主那張冷峻如神的面容,慌忙跪下。
李暠冷冷走下馬車,問道:“夫人呢?”
米耶對玄郎君的敬仰是從小刻在骨子裡的,她磕磕巴巴地回答:“在,在葡萄亭。”
“稷,你留下。”
“是。”
李暠身姿挺拔,面冷如霜,一身白色狐裘端的是清冷孤寒,天人之姿。
他走近葡萄亭的雪地上,見到飛濺的點點鮮紅再難保持優雅,急切尋找的那個熟悉身影正手持匕首與黑衣男人對峙,墨發飛舞的男人亦滿手鮮血,握住阿祇手中的利刃步步靠近,眼神在看見李暠的一瞬陷入瘋狂。
白色的身影飛速而來,分隔開他二人,将阿祇護在身後。
“沮渠少主,為何傷我夫人?”李暠眼神淩厲,浮現殺意,立刻脫下狐裘披在阿祇身上,怒視對面的男人。
明眼之人都能看出,這雪地上的血迹都是來自沮渠蒙遜,然而玄郎君一腔護妻的怒氣,壓根沒有給沮渠蒙遜回答的機會,遇到瘋魔的沮渠蒙遜,猶如針尖對麥芒,兩人旋即在雪地裡動起手來,高手過招,雪花漫天。
阿祇忍不住一抖,手裡的匕首差點掉在地上。
剛才她本想與他說清楚,沒想到沮渠蒙遜的“不擇手段”竟是剖心明志,他讓她用刀尖最準自己的心髒,“你若不要我的心,就把它挖出來,也讓我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熱的。”
阿祇大喊:“沮渠蒙遜,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