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山長又走到阮秀一方,最後問道:“你既然受了傷,可是有什麼顧慮?”
阮秀忙起身說:“沒有顧慮,學生定會竭盡全力。”
台下有人笑出了聲,是與郭統領站在一起的俊朗郎君,大聲喊:“他傷的是腿腳,又不是手,比不了不如幹脆認輸,哈哈……哎呦,叔父,怎麼又動手?我又沒說錯。”辛夫人眼皮一跳,李四郎出沒,雞犬不甯。李瑾眼尖地收到辛夫人的白眼,霎時精神抖擻,腰闆都挺得更直了,熱切的眼神好像在說:“娘子,看這裡……我在這裡。”
玄郎君為人倒是大度,隻顧欣賞自家夫人。
歐陽山長不悅地輕咳兩聲,道:“咳咳,既然沒有異議,那比試就開始吧。”
鐘聲一響,驚飛林中百鳥。
辛夫人并不急着動筆,她跪坐在矮桌之前,凝視焚香爐台,袅袅青煙,似在靜心養性。辛薇在大學的專業課裡古文字研究的成績最為突出,所以才被林教授破格選入考古隊,她的書法是從小就啟蒙的,穿越來最初與善愛相處的日子,閑來無事每天做的最多的,大約就是練字了,尤其是小隸。
隸書源自秦朝的篆書,興盛于漢,魏晉時期的小隸化繁為簡,化圓為方,化弧為直,端正流暢。然而,這個十六國時代,名門望族皆以章草行書為美,琅琊王氏出了一位曆史聞名的大書法家——王羲之,可惜二十年前他就過世了,留下的《蘭亭集序》被後世認為是書法經典傑作,行書第一。
比試的另一邊,阮秀已下筆如飛,瞧他龍飛鳳舞的手法,寫得應是行草無疑。
阮秀字如其人不似其名,向來潇灑狂狷,靖恭堂的師生們熟悉他的風格,不過,今日阮秀看起來收斂很多,學堂寫得一手好字的學子許多,六藝阮秀拔得頭籌有僥幸的原因,年輕學子大多書法飄逸有餘而筆力不足,在一片行草作品中阮秀的最是流暢有力。
終于,辛夫人開始提筆沾墨,緩緩下筆。
很多人第一次這麼認真看女子寫字,同君子名士的灑脫不同,辛夫人不急不徐落筆,優雅中多了一絲溫柔的氣息,手指下的筆觸流暢自如,像在黃紙上輕躍舞動,每一筆,每一個轉彎,格外穩重且細膩。
玄盛坐在她的側後方,遠遠望去,眼前一幕更賞心悅目。
阿祇的姿态優美,仿佛是最美好的畫卷,她的神态從容,給人以自信的感覺,好像她寫得什麼根本不重要,青煙霧罩鸾如剪,鉛華洗淨飛絮定,書法比試還是書案筆墨的較量,但氣氛卻不一樣了。衆人眼前一亮,靜心屏氣地看着台上書寫的兩人,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兒郎,眼神自然瞟向辛夫人這邊的多。
世上之人出色者鳳毛麟角,多碌碌無為如蝼蟻、如浮萍,有些成陌路,有些面可憎,然蒙塵珍珠拂去了灰,淺淺光芒一旦入了眼,萬般皆黯淡,目光再難有轉移。
一炷香,轉瞬即逝。
辛夫人收起筆尖,輕輕将筆落下,起身向諸位師長行禮,坐回玄盛身邊的座位。廣袖之下立刻有一隻手握來,阿祇不經意地看向身邊之人,玄盛深情地看着她,阿祇側過頭悄悄右眼皮對他眨了一下,輕輕在說:“不要問,問了就是……毫無把握。”
她藏在廣袖下的手,被玄盛溫暖的手握着,忽然之間,手指在阿祇手心輕輕劃了一下,如貓兒在心頭撓了一把,然後玄盛不顧光天化日,湊到辛夫人耳邊不知說了什麼,令當場的男男老少皆是驚異,這算是玄郎君在公開撒“糧”宣誓主權嗎?老夫子們趕忙尴尬别開臉,年輕的學子們卻躁動起來,有的臉紅,有的興奮得就差吹口哨了,唯獨李瑾暗自不爽。
阿祇聽清了,玄盛在她耳邊說的是:“夫人,大殺四方。”
辛夫人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也湊近了說:“夫君,此話從何說起?”
兩人竊竊低語,玄盛語氣有些酸澀,“數百年輕郎君盯着夫人看了,足足一柱香。”
辛夫人淡定回了句:“等會還有四柱香。”
台上,歐陽山長在内的十一位夫子裝聾作啞,紛紛專注對照兩幅作品仔細品評,李暠仗着肅謹威嚴的形象沒人敢質疑,一旁的無谶禅師說是來觀摩六藝,卻把心思都放在了辛夫人這邊。
無谶禅師卻道:“阿彌陀佛,玄郎君名聲遐迩,能得辛夫人為妻,真乃天作之合。”
無谶禅師對玄盛二人恭維,然而玄盛神情無波地看了眼叨擾之人,“流光鐘靈毓秀,得之是玄盛之福。”這個大和尚不懂察言觀色,仍對辛夫人糾纏不放,“辛夫人見多識廣,貧僧被一問題困擾許久,不知能否請教?”
辛夫人看向無谶,客氣說地回答:“大師,但說無妨。”
無谶禅師緊緊盯着她,道:“不知這世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玄盛覺察辛夫人手中一緊,這個問題直擊阿祇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