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口出諸多谶言。
彼時我尚年幼,隻覺其所言奇妙,仿若坊間話本逸事,饒有趣味。”
邬行香聽到張阿婆講起古算拾舊事,暫且忘了害怕。
張阿婆回想了一下,續道:“後來他離鄉,中途就回來了兩三次。
又過了很多年,我驚聞他已貴為國師,聲名赫赫,深受聖上倚重。
那時我已嫁人生子,深陷塵俗冗務,為瑣事累,眨眼間數十載已逝。
偶爾,我也會遙想當年,思自身為何沒有超世之才,以緻碌碌無為。
然歲月沉澱,我漸漸釋然。
我性本知足,亦有所樂。
年少,每于蹴鞠之戲,我常能取勝,彼時之快意,足可忘懷一切煩憂。
人生一世,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自己的心境。
若終日隻着眼他人之豐功偉績,豈不郁郁寡歡,徒增煩惱?”
邬行香聽得入神。
張阿婆所言,滿是對歲月的喟歎,又仿若心底的喃喃叩問。
令聞者皆不自禁地沉浸于其心淵薮。
她心想,眼前阿婆,若是鬼,也是個好鬼。
但李嗣瞻似乎另有其想,他出聲道:“阿婆,其實我是想問,國師後來是否回過這裡?”
張阿婆搖了搖頭,“年輕人,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莫要心急。”
邬行香催促道:“阿婆,你接着說。”
她心急下,傾身向前。
李嗣瞻往旁邊躲了躲,小聲道:“你離我遠些,我覺得背後好像有一條尾巴。”
律疏的條條規規,自行躍入邬行香的識海,她立即後退。
冷風裹挾潮濕氣息,從敞開的門中闖入。
油燈被突如其來的風一撲,頓時搖曳起來,幾近熄滅。
張阿婆伸手攏向火苗。
待冷風退去,張阿婆才繼續開口:
“再後來,國師仙逝,坊間紛傳其乃歸位仙班。
他的家人也搬離了這裡,聽說去了很遠的地方。
自此,他于衆人言談間,仿若遙不可及之神仙。
不僅周圍人,連我也時常恍惚,心想我當真識得過這般仙人否?
往昔與之嬉鬧純真歲月,究竟是否一場幻夢?
直到十年前……”
張阿婆說到這裡,邬行香一怔。
十年前,正是易鏡玄辭官的時間。
“十年前的一日,我照常歸家時,行至天官橋畔。
以前那裡還不叫天官橋,也還沒有修建天官廟。
走到那裡時,我見到一個人的背影。
你們可能不知道,人一旦上了年歲,體态、身形較之年輕人,差别可大了去了。
脊背佝偻,身高漸矮,行動起來亦是遲緩拖沓。
可我當時所見之人,卻全然不同。
他滿頭白發,分明已至暮年,偏生身形挺拔,腳步輕盈似風,不見半分老态龍鐘之相。
我不禁心生好奇,悄然跟在其後。
隻見他徑直朝着國師故居而去,進去了一會兒,又出來了。
他解下腰間葫蘆,仰頭飲了一口酒,又将餘下的酒緩緩傾灑于地,神情肅穆。
待他轉過身來,我才發現,我好像曾見過此人。
遙想當年,國師離鄉之後,有次新元,他歸來省親,還攜了一人同至。”
說到此處,張阿婆突然停下,賣關子般看向兩人。
邬行香雖已猜到此人身份,卻也不由自主期待起來。
好在張阿婆并不想賣弄玄虛,停頓半刻便說出答案:
“彼時,他滿臉笑意,向衆人介紹,說這位是他的摯友,名喚易鏡玄。 ”
邬行香得此答案,喜不自勝。
至少,他們找對了方向。
易鏡玄辭官後,悼念古算拾,先是進了密室,後又回到古算拾故裡。
她連聲追問道:“易鏡玄從古算拾家出來,手中可有多了什麼東西?”
張阿婆果斷答道:“并無。”
李嗣瞻詢問道:“阿婆,你遇到易鏡玄時,是什麼時辰?是否天黑?
你剛剛說跟在他身後,距離有多遠?能看清嗎?”
張阿婆想也未想道:“我不知道你們在找什麼,但我肯定他并未從古算拾家拿出任何東西。
因為當我發現他是易鏡玄時,過于驚訝,踩到了地上樹枝,被他發現。
易鏡玄倒是平靜,還記得我們見過面,與我談了幾句古算拾,就要離開。
我當時忍不住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之陽壽,尚有幾載可度?”
此時無風,油燈火苗卻突兀搖曳。
邬行香從張阿婆的話中回神,眼神無意掃向牆壁。
她與李嗣瞻的影子,依然清晰。
但張阿婆的影子,不知何時起,竟已從模糊扭曲,變成淡得幾近消散。
隻餘透着絲絲寒意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