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這…這隻是初稿,還需與師傅們商讨後呈給公主。”
李惟茲看他清秀的臉上很快漲得通紅,心中好笑,施施然在他身邊的矮榻上坐下,直直地看到這孩子清可見底的眼睛裡去。
她再次開口,緩和了語氣。
“你叫什麼名字?看着本宮回話。”
小文士這才愣愣地看向她的臉。
李惟茲唇色如櫻,眉似柳裁,一副如玉面龐上卻隐隐透出些鋒利。鳳目貴氣,諸神清冽。
“說話。”李惟茲極溫柔地說出兩個字來。
“殿下…殿下恕罪,微臣齊固。微臣拙筆隻是初稿,還需與府内的師傅們多番商讨後呈于殿下。”
文士瞧着她的臉,一邊磕磕巴巴地說着,一邊又緩緩移開了視線。
她也沒在多說修史之事,記下他的名字後默默離去了。
李惟茲主動出手的次數不多,這次解決李惟旸是一件,再就是之前攬下的修史一事。當年父皇看好喜愛經史的五弟,幸好她有所準備,趁早截了這門差事。皇帝體恤五皇子身弱,也沒有過多糾纏,想着對女兒這些年也是虧欠,便也爽快給她這門差事。
五皇子李惟晏先天不足,雖文采風流,不久之後,就薄命而逝了。
在籌謀終局之前,許多工夫都需提前做好。這些都是三哥的失敗給她留下的深刻教訓。
裴家冤仇,帝王手段,史書工筆,應該留下它應有的痕迹。錯就是錯,李隆恒的無情和殘忍,不應該被掩飾在千載青史之下。裴氏和裴家軍的勇武忠誠,這些鮮活忠勇的将士,更不應該被後世遺忘。
“殿下,晁州那邊已經打點好了。”
内室,一名身着墨藍短袍的男子行禮回道。
“做得不錯荊風,本宮要二哥好好在晁州活着。懂嗎?”李惟茲倚在貴妃塌上,目光銳利地看着他。
“殿下放心,這死囚與老二有七八分相似,到晁州以後幽居于寺中,不會有人察覺。”
荊風目光灼灼,對李隆恒和他血脈的恨意毫不掩飾地從瞳孔裡滲出。
“說話謹慎些,這般夾槍帶棒的講話,哪天本宮也保不住你。”
李惟茲不喜他這般外露。
此人是她心腹之一,敢用他做這些事,也是因着他裴家旁系血脈的身份。荊風的母家與她母族有親,當年滅門慘案中許多旁支流離失所,改名換姓,朝廷查來也頗有難度。保下此人,李惟茲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有消息了嗎?那何賢妃為何突然被禁足了?”
李惟茲拂了衣擺,起身拿了件淺色的大袖衫披上。
近日另一件舉重若輕的大事就是賢妃何珈突然被禁足,後宮中隐隐有變天之色。但李惟茲卻覺得其中另有關竅。賢妃立宮拜佛,是皇帝允準,當時并無波瀾。次日下午,卻突傳了旨意,沒有給這位寵妃一點兒辯解的機會。
此事不似後宮争鬥,隻怕與前朝有多重牽連。
“說是跟護國寺那位佛子有關,何賢妃出了趟宮,隔日皇帝就宣旨禁足。更多的,宮裡的探子也沒有查到了。”荊風側身讓開路,微微彎下腰回道。
何珈是自她母妃去世後,這些年來最受皇帝寵愛的嫔妃,此次禁足來的突然,對外隻說是天象所困,需要靜修。李惟茲卻了解那女人,最是柔婉嬌媚,有些子不幹淨的後宮手段被皇帝知道了,她撒嬌耍賴幾下也就放過去了。這次禁足,隻怕不是小事。
“有趣,總不至于是挑中了個俊俏和尚?”李惟茲輕聲一笑,打趣地諷了一句,也覺得很是離奇。
“或許真與和尚有關。殿下可聽說過護國寺新封的淨戒佛子?此人雖有佛子尊名,卻被許多人稱作‘妖僧’。雖無明确證據,但他的身份隻怕不簡單,多半與前朝有關。”
李惟茲聽後挑眉,此人她倒是見過一面,這和尚近年來名聲大噪,是楚唐兩百年來最年少得封佛子者。
太子戰死那一年,皇帝一病不起,精神萎靡,宮中之人導緻尋醫問藥,求神拜佛。最後了無辦法,去護國寺請了這位淨戒師傅入宮,也不知使了什麼神仙佛法,次日皇帝就上了朝。
殿上皇帝理政審案,神色陰沉,隐隐又有當年對付裴氏之時的雷霆手段。除了幾方兵權和布防的改動,還給這和尚當殿封了佛子。
“本宮曾在階上遠遠看過那和尚一眼,的确…瞧着有些本事。”
李惟茲回顧着那天的情景。
那日天氣古怪,無雨,多雲。
暗色的雲覆蓋了天穹,雲隙間逃出一點光來。這光在天邊都顯得灰蒙蒙,皇宮裡的陰雲未散,正是人們期盼撥雲見日的時候。
李惟茲剛從廊後走出來,大殿前空曠廣遠,隻有一個身影獨自下階。他一襲赭紅僧袍斜結于半身,好像天地間燃起的一團暗火。
仿佛是感受了她的目光,那和尚轉過頭來,一雙狹長妖冶的狐狸眼睛就隔着漢白玉築就的百階望向她。
他仿佛這片刻是為她駐足,一點風來過,吹散了那回眸的思緒,淨戒就這樣無聲地離開了皇宮。
李惟茲眉頭微蹙,腦海中萦繞着他那與身份十分不搭的相貌。
皇帝以前不信宗教,祭祀禱告,不過都是強化權利的手段。
隻是一次見面,這個和尚究竟與皇帝達成了怎樣的交易或是交換了怎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竟然足以讓皇帝忘卻愛子的死亡,重新恢複鬥志,再次感受到詭谲朝堂上那股威脅他至尊權力的隐秘力量。
這淨戒佛子,到底有怎樣的秘密?他與裴氏,可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