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戒手持着樹枝指向他,“當初選擇背叛主人,你早就該死。”
那人聽後,呵呵笑了兩聲,仿佛挑釁一般地摘下了面罩:“就因為這張臉,我就該替那個人受苦,替那個人去死嗎?”
他那張臉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慘白,肖像裴試的那張面容上浮起一種不屑又癫狂的神色。
“裴家對我們不薄,當年若不是大将軍,你我早就死在了那個晚上。”
淨戒左手撚動佛珠,目光深沉,隔着數十步的距離從他身上望到遙遠的那個雪夜裡去。
十幾年前,鞑靼進犯北疆,裴峻大将軍領兵出征,擊退外敵,裴家軍大勝。雪夜風急,邊關的村莊因為戰亂幾乎已沒了人影,隻有些忙着逃難而被留下來的牛羊牲畜。
裴峻見生靈可憐,便叫軍士們把它們都牽回軍營。正在軍士們提牛牽羊的時候,裴峻偶然聽到幾聲微弱的呼喊聲。他駕馬四處搜尋,在一處小屋的塌圮深處,竟然找到了一個蜷縮着的顫抖不止的男孩。裴峻見狀,連忙叫全隊搜索,看還有沒有被遺棄的孩子。
果然不遠處的另一間牛棚中,在厚厚的茅草之下,還有一個被包裹得十分嚴實的嬰兒。
搜尋的軍士見他還有呼吸,都喜出望外,連忙把兩個孩子帶回來軍營。烤火喂食,兩個孩子的面上都又恢複了血色。
兩個男孩年紀與當時的裴試差别不大,裴峻便把他們帶回家,稍稍長成後就和裴試一起練武念書。空閑之餘便為他們尋親,可久尋未果,兩個孩子就隻能留在裴家。
後來,裴宣的一次來訪,見到了其中大些的那個孩子,他幾番細看之下,竟發現這孩子長得愈發與裴試小時候愈發相像,便提議讓他做侄子的暗衛,好好培養起來。
而小一點的孩子在與裴試相處時很是喜歡這個哥哥,他不願與僅有的兩個朋友分離,便求了裴宣和裴峻,也一同進行了訓練。
兩個孩子自此穿上黑衣,帶上面罩,成為了裴試的兩個影子。
聽到淨戒這樣說,想到那些往事,他卻顯得更加暴怒。
“你呢?你又算什麼東西?曾經就惦記他的公主,現在更是剃光了頭發,給她當情人,做狗嗎?”
他拔出短刀,也直直地指向淨戒。
看着那張與主人相似的臉,淨戒心中無奈多過憤怒。聽到他又提到公主,淨戒就不再忍耐。
“閉嘴。”他說。
淨戒身形先動,即使隻拿着那跟樹枝,他的攻勢也依舊淩厲狠辣。
對面那人冷笑一聲,持着刀也迎了上來。淨戒抖腕,将劍風一斜,隻刺他脖頸。
刺客似乎很熟悉他這一招,很迅速地扭身躲過。淨戒見他舉動,微微勾唇一笑,側身曲腰,左手十分迅速地探向他綁腿的地方,在下一瞬從裡面抽出一把匕首來。
他們熟悉彼此,雖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見過對方的長相了,但對着另一個黑色蒙面的身影,一招一式,都分外“親切”。
“為什麼幫王家做事?”淨戒低聲呵道。又在話音落後接上了一刀,直指那人的後心。
“幫誰做事,又有什麼區别?”他身形晃動,敏捷地躲開了這一刀。閃身與他離開了幾步的距離,“隻不過,王弼時承諾。事成之後,我會有一個名字。”
他笑,仿佛滲出了些深夜慘白的怨色。
“裴試。”
他把那兩個字念出來,這兩個字仿佛已經成了他的執念,他所活着的意義。
淨戒深吸一口氣,果然,這背後都是王家的手筆。甚至,王弼時的野心,不止弄權。
“你執念太深,貧僧會幫你解脫。”
雖在佛門,但他仍犯殺戒,苦海無涯,隻願衆生早日回頭。他的罪業,終有一天也會自己償還。
淨戒刀鋒對準他的咽喉削去,那人也不躲避,劍鋒亦是直直朝他刺來。兩刃相接,劍身同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震顫聲。
淨戒手腕微轉,持刀的手突然化出一股柔和的勁度,對面之人突然失去了對抗的力量,一個趔趄,向前漏了一步。
淨戒這些年的修行,除了經文,還将少林和武當的舊藏書通讀了許多。這些留下記載的老傳統,雖然早已經沒有了當年兩派互不相傳的隐秘,但也紛紛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少有人專門尋來品悟。兩派特色鮮明,而正好武當重柔,淨戒便到從裡面學得了許多借化巧勁以制敵的辦法。
“當和尚确實學到不少東西啊。”那人諷了一句,又很快迎來上來。他看出淨戒不願痛下殺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些什麼所謂慈悲的臭架子。
淨戒隔開他那一劍,十分迅猛地出手,單憑空手,就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佛門教會我靜心,佛說衆人心中皆有菩提,皆可成佛。”
他盯着那個人不可置信的雙眼,緩緩說道。
“可是,你心中卻始終空寂,這麼多年,所追求的終是虛妄。放棄執着吧,阿彌陀佛。”
呼喚着佛,淨戒手中用勁,扭斷了他的脖子。
這個同他一起走出死亡的孩子,卻沒有走出那個困頓不甘的自己。
裴家真的欠他們嗎?也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