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退回多年前。

那時的風有欺還不叫風有欺。

季風夏剛上大一那年，全世界鋪天蓋地都是《俠客夢》的廣告。

特别是在學校裡，玩這個遊戲的人特别多。

季風夏開學沒多久，就被左右兩邊寝室加上他的三位室友，抓到電腦面前建了個号。

起初季風夏玩的并不是雲袖。

他的室友們熱衷打本，差不多十個人組了個固定副本團。

大家都想玩上手更簡單暴力的DPS，導緻團裡缺T又缺奶。

于是有聰明蛋一拍腦瓜想了個辦法：大家一起抓阄，抽到誰算誰。

季風夏運氣向來不好，一下就抽到了治療。

下鋪的室友平時受到季風夏不少照顧，湊過來表示可以跟他交換，但季風夏本着願賭服輸的精神，硬着頭皮答應下來，玩了個華扇。

然而，不得不說，季風夏沒什麼玩治療的天賦。

打個本，BOSS放了個多段AOE技能，近戰遠程全躲開了，回頭一看季風夏貼着BOSS重傷在地。

團長怒吼：“躲圈啊！出紅圈躲，藍圈躲啊！那個華扇，你怎麼又死了？！是沒找到自己喜歡的顔色嗎？”

季風夏參加PVP野外活動，被對立陣營追着打，他玩的是治療，還不了手，苦苦支撐到室友們護駕。

沒想到三個寝室都湊不出一個能打的，一個個全是鐵血副本狗，PVP的陣營都沒入，隻能在旁邊嗑着瓜子看他挨打。

季風夏玩得極其不爽，三個月直接從入門到入土。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那年深秋的一個假日。

季風夏難得回了趟家。他拿出鑰匙開門，門推到一半被什麼東西頂住了。

他探進身子看了一眼，發現有幾個行李箱被打包好了，放在玄關的一側，現在正抵在門後。

季河雲坐在正對大門的沙發上抽煙，看到季風夏，起身走了過來。

季風夏壓抑住心中的疑惑，退後了兩步。

他憋了很久，才從嗓子眼裡憋出了一聲：“……爸？”

他父親開口，一派語重心長：“夏夏啊，有個事兒爸得跟你商量一下。”

說話時，季河雲站在門後沒動，看上去也沒打算讓季風夏進來。

胡子邋遢的季河雲吸了一口香煙，又吐了口氣，煙霧缭繞在兩人之間，嗆得季風夏眯起了眼睛。

“下個月我和你邱阿姨搬來市裡住了，老家的房子我們打算賣掉，你小玉妹妹也會搬過來。”季河雲說着，頓了頓，又深深吸了一口煙，“正好小玉來了住你房間，咱家裡總共就兩間房，你看你也大了，多跟同學朋友打打交道，學校宿舍條件也還可以……”

聽到這番話，季風夏有些微的愕然。他眼睫翕動，目光怔怔地看着季河雲。

季風夏的父母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分居，直到初中才離了婚。

離婚第二天，那位邱阿姨就堂而皇之地在季河雲老家的房子裡進進出出。

不出所料，第二個月，兩個人果然扯了證，邱阿姨迅速搬了進來，還帶來了自己的女兒。

邱阿姨的女兒名叫小玉，今年剛小學畢業。

小玉從剛搬來開始，就一口一個“爸爸”地喊季河雲，一點沒有生分的樣子。

連街坊鄰裡都看得出來是怎麼回事。

原來季河雲在老家，早就跟邱阿姨好上了。

季風夏一個人住在市裡上學，對這一切都是後知後覺。

他對自己父親的私事，都是從老家鄰裡間的閑談八卦中偷聽來的。

季風夏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回老家住，偶然聽到兩個大人間的對話。

老家的房子在鄉下，屬于農村建房，是季風夏的爺爺當年自己找人砌的。

一間沒經過裝修的大房子，除了家具齊全，四壁都還是水泥牆。

客廳又大又空，一些悄悄話也變得不那麼隐蔽。

季風夏那天起夜上廁所，走在樓梯上，就聽到邱阿姨的聲音。

“你也不想想辦法，把你兒子甩給那個女人去養。”

“你以為我不想？”季河雲說，“他媽直接跟外國佬出國去了，我能怎麼辦？”

“不是吧？跑這麼快啊？”邱阿姨話裡帶了點鄙夷，随後又好像理解了一般，“也是，她那個姘頭肯定也不想給别人養兒子，燙手山芋遲早要扔。”

“反正夏夏一個人住市裡，跟咱們不來往。”季河雲點了根煙，“讓小玉也别多想了，她才是我們一起養大的寶貝。”

“是了。”邱阿姨說，“你兒子成年後，你自己識相點。錢的事，我會給你抓抓緊，一分都别想拿出來給你兒子花。以後什麼結婚娶媳婦兒，買車買房的，讓你兒子自力更生，懂不懂？”

“懂懂懂，女兒重要。”季河雲寵溺地笑了，那是季風夏從來沒聽過的語氣。

那一刻，季風夏才第一次意識到。比起小玉，似乎他才是那個“别人家的孩子”。

後來，季風夏再也沒回去過，像是怕打擾了那一家三口的安甯。

現在小玉小學畢業，鄉下沒有合适的中學，他們一起搬來了市裡，要把季風夏從這間屋子裡趕出去。

季風夏面對着季河雲，這個名為“父親”但實則與陌生人無異的男人，突然連怨言都沒有了。

他掃了一眼門後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這一番話說是商量，其實隻是通知而已。

他的手藏在身後，攥了攥手裡的紙條。

回到這個家之前，季風夏剛從銀行裡出來。

開學三個月，父母沒有給他打過一分錢的生活費。

他平時本就不和父母聯系，自然也不好意思開口問錢的事兒。

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銀行卡出了問題，回家前特地去了趟銀行櫃台。

銀行的櫃員告知他，卡沒問題，也不曾遺漏任何一條轉賬信息。

季風夏在缭繞的煙霧和季河雲逐漸不耐煩的目光中，垂下眼簾，沉默着點了點頭。

他今年滿十八歲，該學會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體面了。

季風夏就這樣搬了出來。

那天晚上，室友們原本約了他去開荒高難度副本，他不得不放了鴿子。

好在室友臨時招募治療，來了一個華扇老玩家，奶得比季風夏好很多。

正好對方也有固定意向，可以頂替季風夏的位置。這下季風夏也放了心，直接AKF了。

他開始頻繁外出，兼職打工，常常到很晚才回寝室。

有時候過了門禁時間，還要和宿管大爺掰扯大半天，這樣的生活讓他疲憊不堪。

後來他幹脆直接從寝室搬了出來。

遊戲開新版本那天，正好是個寒冬裡的休息日。

季風夏剛結束了一個項目兼職，終于有空閑下來上網逛逛。

他看到各個網站都是《俠客夢》的宣傳廣告，才想起來自己好久沒登過遊戲了。

遊戲這次的更新内容很多。新版本，新賽季，還有新職業。

他在沒A之前就聽室友提到過，這次出的新職業，叫做雲袖。

更多的他不了解，也沒有想去了解。

他現在跟室友們隻有上課才會見面。團裡有了固定治療，自己本來就不喜歡打副本，遊戲留着左右沒了樂趣，正打算着要不要徹底卸載。

網頁宣傳圖上的“PVP最強爆發心法”、“最好上手的輸出職業”等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

窗外飄起了小雪，寒風從窗戶縫往裡鑽，顯得屋子裡的暖氣有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