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他的手緩緩松開,江溪陌起身,站到了一邊。
“别勉強自己。”江溪陌的眼裡藏着擔心,目光一直放在季風夏身上,注意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季風夏做了五分鐘的心理準備,才咬了咬牙,開始嘗試站立。
第一次,因為前面有個正在被護工扶着散步的老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腦海裡又出現了當年台下觀衆的表情,狠狠跌坐回去。
第二次,有來探病的小男孩從大門外跑了進來,那奔跑的動作讓他回想起當年舞台上,從幕後突然沖出來撞到他的coser,吓得他腿下一軟,又回到了原點。
季風夏緩了緩神,盡量平複了呼吸,最後幹脆閉上眼睛。
可能是剛才腦子裡想到的畫面太多,這次還沒發力,過往的畫面已經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一一浮現。
他的臉色泛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身體也止不住地開始打顫。
季風夏知道,這是他所能承受的應激反應的極限,他現在必須停下。
但他一點都不想停下。
畫面在他腦海裡翻湧。
直到他的回憶裡,出現了一位一身黑衣的男生,從絢亮燈火與萬千流言之中,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黑暗中,季風夏的感官變得清晰。
有一隻溫熱的手,觸碰到他的眉尖,撫上他的額頭。
季風夏睜開眼睛,江溪陌站在他面前,正将他的額前的碎發輕輕撩起。
江溪陌的眉眼低垂,臉上是淡淡的、難以被人察覺的情緒,季風夏還沒看清對方的表情——
江溪陌俯下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季風夏的腦子裡轟地一下就炸了。
什麼聚光燈,什麼舞台,什麼亂七八糟和奇形怪狀的話語和眼神。
他睜大了眼,腦海一片空白,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所有回憶都被他抛在了腦後。
江溪陌離開他的身前,彎下身子,将手指一根根插入季風夏的指縫之中,再順着手心撫上前臂,溫柔地支撐起他一部分的重量。
“要不要再試一次?”江溪陌的聲音摻進了風裡,吹進了季風夏滾燙的耳朵,“這次,你隻看着我。”
江溪陌的手比季風夏要稍微大一些,也比他更有力氣。
季風夏定定地望向江溪陌,對方的眼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湖泊,眨眼間掀起粼粼波光,像有星星在其中閃爍。
這是季風夏唯一知曉的事。
——那是屬于他的、名為愛意的宇宙。
世界萬籁俱寂,回憶寂靜無聲。
他的一切都落入那雙眼裡。
他正在墜入屬于他的宇宙。
他與星星的距離一點一點貼近,聲音回歸耳際,感知回歸身體。
他的靈魂終于落地。
面前那雙眼撲閃着眨了兩下,随即笑了起來。
江溪陌說:“阿雪,你做到了。”
這句話在季風夏聽來,仿佛一句打破魔咒的咒語。
這一瞬間,一切變得充滿了實感,他才像是真的活在這個生動而嘈雜世界裡。
季風夏回過了神,發現自己此刻與江溪陌的臉貼得極近,而對方正筆直地站着,他的額頭可以碰到江溪陌的鼻尖。
季風夏這才确認,他真的、真的站起來了。
原來,他所要克服的,并不是如何面對過去。
過去已經是過去。而他需要的,是找到自己想要到達的未來。
而那個未來,現在正在他的眼裡。
季風夏才剛要開口說話,膝蓋突然一軟,身體向下倒去。
太久的輪椅生活讓他的腿部肌肉退化,尚且做不到自由控制自己的雙腿。
兩個人的反應都很快,季風夏瞬間伸手勾上了江溪陌的脖子,江溪陌也飛快摟住了季風夏的腰。
季風夏恍惚地看着對方,他與江溪陌的鼻尖幾乎相抵。
太近了,心髒咚咚地跳動着,強烈有力,就像響在他的耳朵裡。
晚風送來涼意,吹得他臉頰更熱。
季風夏抿着唇,偏開了頭。
“還好嗎?”江溪陌問他。
季風夏大腦已經放棄思考,幹脆順勢把臉埋進對方的脖頸間。
他勉強點了點頭,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其實并不太好,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季風夏感到自己的鼻腔和心口,都被江溪陌的氣味全部占據。
“真的嗎?”江溪陌又問了一遍,語氣裡帶上了藏不住的笑意,“可是,你好燙啊。阿雪。”
季風夏的身子僵了僵,努力站直,試圖和江溪陌拉開距離。
江溪陌一手摟着他的腰,另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脊背,輕輕拍了拍:“我是說你的臉。”
這是季風夏第一次站立,能夠堅持的時間很短,還沒兩分鐘,他已經開始覺得吃力,雙腿不自覺地開始發軟打顫。
但他還不想結束。
無論是這份雙腳踏在實地的感覺,還是此時暧昧不明的擁抱,他都還想延續下去。
季風夏想着,幹脆摟緊了江溪陌,把臉貼在對方頸窩裡降溫,時不時不安分地蹭一蹭。
“好癢。”江溪陌輕輕地笑,雖然嘴上這麼說,身體卻紋絲不動地站着,任憑季風夏蹭他,還不忘調笑一句,“學長,你的臉好紅。”
季風夏頭也沒擡,換了一邊臉頰,繼續貼在江溪陌身上降溫。
“嗯,”他輕輕重複了一遍,“我的臉好紅。”
他的聲音平靜而無奈,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承認。
聲若擂鼓的,又何止是季風夏一個人的心跳。
江溪陌在季風夏看不到的地方,逐漸收斂起了笑意。
他不動聲色地沉默着,低垂下眉眼,将季風夏抱得更緊。
他們不再是依附和攙扶的姿勢。
而是真的在擁抱彼此。